等月上梢头,夜色渐浓,住校生的晚自习也散了。
简亭灵摆出乖巧神色,哄过值班的保卫后,便听见远处传来学校大门上锁的声音。
大楼内一片漆黑,安静得吓人。
简亭灵却安之若素,将音乐室的灯开得亮堂堂的,双手翻飞,弹勃拉姆斯。
一直到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她眼皮上下打架,手指也变得迟钝,开始胡乱摁键。
很快,她肩膀一软,在钢琴前轰然倒下,一片音符巨响。
响声过后,被辉煌乐声充斥的音乐室,立即陷入沉寂。
明朗灯光也显得寂寥,与窗外黯淡星空相呼应和,宁谧无比。
趴在琴上的女孩已然睡熟,呼吸和缓又平稳,脸上压出印来也浑然不觉。
一身气场尽数收敛,显得又乖又安静。
时针朝四点整走去。
忽然,音乐室的门,被微微推开。
一条裤脚沾灰的腿,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矮小,有些佝偻的身影,从门外走入。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服,还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脸孔围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还轻车熟路地,避开了门口所有的摄像头。
贪婪的目光在室内环视。
一中这种档次的学校,乐器也都是最上乘的。随便一支笛子,一把小号,都能卖到极为不菲的价格。
上次那把顺走的小提琴,就让他尝尽了甜头。
黑衣人兴奋地咽了下口水,快步在室内搜刮一圈,将轻盈便携的小型乐器全塞进包里,拉上拉链。
可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满足,回过头,艳羡地看向房间正中的钢琴。
那是大名鼎鼎的施坦威。仅仅一台的价格,就抵得上他工作三五十年。
他的目光扫过黑白交错的琴键,像垂涎的饿狼扫视羊羔。
可很快,他目光中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羊羔——
那个趴在琴键上的漂亮女孩,皮肤白得透明,熟睡的模样安然又圣洁。
不正像一只柔弱、可口的小羊羔么?
黑衣人的目光染上污浊的贪欲,再次咽了咽口水,朝简亭灵走去。
就在那一瞬间。
光洁的黑白琴键,蓦地映出刀刃般锋利、警惕的目光。
简亭灵自然是在装睡。
而她架在不起眼处的手机,也早已打开录像模式,将男人扫荡琴房的行为全部记录下来。
她原本打算等他一离开就拉响警铃,让彻夜值班的保卫封闭出口,再根据录像找人。
可她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起了歹心。
怒火自心底燃起,恶心感也挥之不去。
简亭灵咬了咬牙,轻轻探出手,借助钢琴的掩饰,将座位旁的高尔夫球杆握在手中。
球杆十分趁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先前就藏了这支球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会真的派上用场。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简亭灵已经能听到他令人作呕的粗重呼吸声,而落在眼皮上的黑影,也说明他正抬起手,朝自己靠近。
还不到时机——
她继续装睡,一只手藏在琴键之下握紧球杆,无比耐心地等着他完全松懈防备,暴露出弱点的那一瞬。
午夜的音乐教室,安静得能听见飞蛾煽动翅膀。
就在简亭灵即将挥出球杆的那一刻。
忽然,门口处响起“轰隆!”一声巨响。
力度之大,仿佛连地面都随之震了震。
简亭灵还没来得及睁眼,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传来第二个响声。
这次是一声闷响。伴随着声音,还有一声吃痛的、呜咽的哀嚎。
睁眼的刹那,鼻尖周围,荡起一阵浅淡的冷香。
紧接着,这股清冷气息,便连同少年的温热体温,一齐将她环绕。
简亭灵将双眼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安心,手中球杆落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
柯意之没应声。
刚才的两声响都来自他。第一声是踹门,第二声是踹人。
那一脚绝对不轻。偷琴贼瘫倒在地,点点血迹,陷入脸上的泥印。
保卫随后才赶到,牢牢扭住偷琴贼,抓了个人赃并获。
四周一片混乱。
可简亭灵却觉得时间像是静止了。
别人都成为虚化的背景。只有他,连眼底掠过的细微情绪,都被她看得清晰无比。
柯意之清隽眉目冷淡,如数九寒天的霜雪。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一股力道将她向上带。
简亭灵茫然地跟着那股力站起身来。一边感受到他的动作无限轻柔、无限珍视。一边听到,他的语气愤怒到了极点。
她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你是怎么想的?”
他声音冷得像凛冽寒冰,又怒得像炽热岩浆。
可却仍维持着那个半拥住她的姿势,轻轻为她拉好拉链。
“我……”
简亭灵哽了下,伸手把架在一旁的手机拿回来,给他看录像界面。
“抓贼啊。学校里有这么危险的人,难道要放着不管?”
“哟,小姑娘真聪明。”一旁的保安正扭着偷琴贼往外走,听见有录像又折回来。
“这家伙最会躲摄像头,你这录像可真是帮了大忙,来来,发我一份。”
简亭灵点开蓝牙把视频传过去,保安才满意地离开了。
“……”
简亭灵笑吟吟地挥着手,目送保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仍有点不太敢回头。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陷入,这么没底气的境地里。
“简亭灵。”
半晌,身后仍传来他的声音。
音色像冰打磨出的锋刃,清冽好听,澄澈见底。
却带着深深的寒意。
“你说要抓贼,好,我问你,学校里有老师,有保安。这份责任,什么时候落在了你头上?”
他横跨一步,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简亭灵被他问得有点恼火。
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录像拿到了,自己也没受到其他的伤害。有那支球杆在手,吃亏的绝对不会是她。
毕竟她从小力气就比同龄男生都大,总是理所应当地站出来保护别人。
既然是能做到的事,又是正确的事,为什么不做?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很想问一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话到唇边,忽然又咽了下去。
因为,她忽而看见,几缕疲惫的血丝,静静地躺在他眼底。
凌晨四点的校舍,本应空无一人。
可他却出现得这么及时。
在她即将被那人碰触的瞬间,破门而入,保护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种奇怪而柔软的情感,忽然在心底诞生。
可简亭灵素来对这种软弱感嗤之以鼻,她甩了甩头,令自己的心绪恢复原本的样子。
“抱歉。”
无论如何,面对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不该那么冷淡。
简亭灵低着头,生硬地说出这两个字。
她声音很低,说得也极快,这俩字像一阵烫嘴的旋风,很快便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就是这么毫不走心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