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遥看着白色纸盒上半个椰子的图案怔了怔,仰着脸,对上了谢奕修的眼睛,轻声说:“你还记得。”
还记得她上周要给他酸奶的时候,说喜欢椰子味的事情。
谢奕修“嗯”一声,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口,岑遥看着他吞咽时微微滚动的喉结,不自觉有些脸红。
“谢谢你。”她说。
谢奕修放下水瓶,说顺便买的,之后绕过车头去开门。
岑遥捧着酸奶坐上副驾驶时,大衣的衣角不小心被夹在了车门缝隙里,她小小地“啊”了声,伸出手去扯。
谢奕修也看到了,见岑遥半天扯不出来,他便探身过去,把车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察觉到他的靠近,岑遥抬起了头。
一刹那间,极其靠近的距离。
她的脸上身上,还带着室外的秋凉,而他却散发着年轻男生特有的热意,隔着衣服,也好像能浸染到她的每一个毛孔。
他开门的胳膊很有力,冲锋衣的领子上方,是锋利清晰的下颌线。
岑遥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
这个瞬间怎么会如此漫长,可以让她的心脏跳这么多下。
谢奕修低沉的声音被送到她耳边:“怎么不弄了。”
岑遥惊醒一般,目光触电般移开,不自然地别过脸,把衣摆拎起来关上了门。
谢奕修坐回去的时候忽然问:“为什么穿这么少。”
刚才帮岑遥开门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她敞怀穿的大衣里面是一条西装裙。
原本应该是到小腿上方的长度,但她坐下之后裙摆就落在了膝盖上面,里面的丝袜有些透,能看出她白皙的皮肤已经冻得稍稍发红。
岑遥顿了顿:“今天有年级主任来听课,想穿正式一点。”
其实不仅仅是这样。
裙子是周六下午她陪妈妈逛街的时候碰到的,原本没打算买,试了一下却非常衬她,丁月便直接结了账。
有新衣服,岑遥想穿给桑默看,又不想显得刻意,正好知道今天有人来听课,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借口。
说完之后,岑遥鼓起勇气,问他:“好看吗。”
与此同时,心里升腾起了丝丝缕缕的期待。
想要他夸自己。
然而——
男生的视线掠过她被丝袜裹着的纤细小腿,下一秒,她听到他避开了这个问题,问她:“不冷么。”
十一月底,沪市的气温已经降至个位数,要说完全不冷显然是谎话,但是……
她穿裙子不是为了听他问冷不冷的!
岑遥鼓了鼓脸颊,不太情愿地说:“……可能有一点。”
他看她一眼,脱下身上的黑色冲锋衣。
接着,那件衣服就盖上了她的膝头。
外套上传来温热好闻的气息,岑遥原本的不情愿轻易地消散,她悄悄地,把手伸进了冲锋衣的袖口。
是暖的。
好像跟他间接牵手。
她的眼角很轻地弯了下。
谢奕修发动车子,顺手开了暖风。
他不知怎么有些走神,想到给岑遥盖衣服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腿,其实没有什么,只是蜻蜓点水一样的接触,转瞬即逝,岑遥或许都没感觉到。
但他的指腹却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柔软的触感,一双手明明握惯了各种各样的方向盘,此刻却莫名其妙有几分不自在。
一路上盖着桑默的外套,快要到家的时候,岑遥都不想还给他了。
也不想下车,舍不得这种被他关心的感觉。
但车停到楼下,她还是把外套留在座位上,按捺住暗流涌动的心意,装作不太留恋地告别,说那我们明天见。
回家的时候就想,明天可不可以快点来。
又在思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愿意同她分享他的心事。
他到底在为什么而烦恼,能不能告诉她呢。
晚上岑遥喝掉桑默给她的酸奶之前,先拍了张照。
她把照片发给祝向怡,向对方炫耀:“小哥哥记得我喜欢喝的酸奶,还借外套给我盖了。”
祝向怡大概在忙,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岑遥便又打开了谢奕修的私信。
山今遥:“今天收到了喜欢的酸奶,是桑默送的!”
山今遥:“……不过他有点直男,我穿新裙子其实是想给他看的,结果他不仅不夸我,还问我冷不冷[哭哭]。”
山今遥:“怪不得他没女朋友。”
谢奕修晚上洗了澡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进了微博后台的消息页面,去找岑遥的私信。
看到她说的话之后,他怔了一下。
脸上随即浮现出微妙的神色。
小姑娘说他怪不得没女朋友。
谢奕修绷了绷唇:“……”
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她嫌弃的一天。
又想起她的裙子,和裙摆下面,白皙微红的膝盖。
谢奕修的眸色闪烁了一下,他伸手扯了扯T恤的领子。
从小到大因为训练的关系,他就没怎么跟年纪相仿的异性接触过,不知道怎么给女孩子讲好听话,不会猜女孩子心思,从岑遥之前发给他的私信来看,她前男友会的那些追人方式,他也都不懂。
岑遥漂亮,穿什么都不会难看,今天的裙子当然也很适合她,只是她问他好不好看的时候,他短暂地分了心,脑子里产生了奇怪而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穿这个,是不是也被她提过的那个男同事看到了。
但岑遥现在说,是穿给他看的。
手机上忽然进来电话,打断了谢奕修的思绪。
他回过神,把毛巾放到一边,滑动了接听键:“妈。”
电话那端的颜筠似乎拿不定主意怎么开口,过了会儿,才问:“奕修,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谢奕修说。
颜筠斟酌着进入正题:“我听你爸爸讲,你跟车队说想退役?”
不知是谁向父亲谢铮传了话,谢奕修没有否认:“嗯,跟工程师要了些资料看。”
“我跟你爸爸的意思是,你还不急着下决定,”颜筠放轻了声音,“你爸爸不太高兴,专门把你们车队的经理叫过去了,说不许同意你去做工程师。”
谢奕修没说话,印象中父亲谢铮永远是这样的强硬作风。
他的F1生涯从父亲投资上百亿给他买车队开始,刚进入车队时,他被质疑是付费车手,外界不看好,原本的成员也对他暗中排挤,父亲得知后却直接追加了投资,还亲自去见了车队经理,那之后没人敢对他的意见发出异议,但还是会时不时轻飘飘地议论一句,太子爷家里有钱就是好。
他咬着牙加训,偶尔回一次家,问父亲能不能不要用钱压人,谢铮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世界上任何事都跟F1是一样的,只要能抵达目的地,手段不重要,赢才是真理。
后来他确实凭借实力让那些人闭嘴了,也让整个车队换了血,签下了他觉得更加合适的人选,拿到了非常出色的成绩,只是回望自己晦暗的少年时期,他还是会觉得,父亲不懂他。
那时候不懂,到现在,也还是不懂。
没得到儿子的回应,颜筠又轻声细语地劝道:“奕修,你觉不觉得,你要是放弃就太可惜了?你还记得你第一年参赛差点死在赛场上,我都不想让你继续了,但你面对记者的时候说的是什么吗。”
谢奕修记得,当然记得,岑遥不久前才对他重复过。
那一席话让所有人印象深刻,他却要食言。
颜筠没有逼迫谢奕修现在就给她能不能不退役的确切答案,而是转开话题问:“最近都不做噩梦了吧,不会梦见……梦见那一年了是不是。”
谢奕修知道她避开的是默斯曼的名字。
“不做了。”他说。
颜筠便道:“那就好,那串珠子你先别摘,再戴一段时间,等我去庙里还愿再说。”
谢奕修说行,挂断电话之后,他无情无绪地站了一会儿,擦干头发,坐到了沙发上。
手机震了震,是车队经理给他发微信,问他有没有空聊一聊。
谢奕修回了,说的是“过几天再说”。
他能想象到对方要跟他聊什么,从他告别赛场之后,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向他重复同样的话,说可惜,说遗憾,说不值得。
他当然明白,只是世界上可惜的事情那么多,遗憾那么多,凭什么他的这一件,就格外不值得。
谢奕修不愿意再去想这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问题,他从微信的消息列表里找到跟岑遥的聊天页面,点了进去。
岑遥正捧着手机看一期沪市的美食探店视频,刚播到博主拿起一个闪电泡芙往嘴里送的时候,屏幕上方就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桑默:“好看。”
岑遥的呼吸顿时乱了一拍。
泡芙的口味如何突然变得不重要起来。
她按下暂停点开消息框,桑默发来的那两个字待在屏幕上,她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于是岑遥追问了一句:“什么?”
他此刻应当就在手机旁边,消息回得很快——
“不是问我裙子好不好看么,当时忘记跟你说了。”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