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
“去躺着。”周意一边说,一边拿着她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她房间。
还是那个超市。
周意飞快走到卫生巾货架边,掏出手机调整对焦,拍了三张,给李言喻发了过去。很快对话框里就选好了两款型号,他各拿了三包扔进了购物车。
而这一幕,正被不远处挑选洗衣液的刘铭尽收眼底。
刘铭“啧”了一声,上次看女士内裤,这回改偷拍卫生巾了?就算长得再帅,这种行为说出去也很猥琐啊。
这家伙该不会是憋坏了吧?
而憋坏了的周意结完账,又去了一趟药店,买了布洛芬,回到家的时候,前后拢共不过十五分钟。
李言喻小口啜饮着热水,吃了药之后,又拿着卫生巾去卫生间换了,才继续躺回床上。
周意站在门口,隔着门问:“得补充点蛋白质和碳水才行,西红柿鸡蛋面吃吗?”
“好。”
床上的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李言喻半睡半醒,裹着小毯子出了一身的汗,终于觉得有所好转。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起来吃饭。”门外的人说。
她起床拿着水杯走了出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西红柿炒鸡蛋盖在两碗面条上,红红黄黄特别有食欲,中间还摆着一盘粉丝扇贝,一盘色泽红亮的烤鳗鱼段。
周意从里面拿着调料走了出来,催促道:“赶紧吃。”
“这些你都会?”李言喻有些诧异,明明上次他煎牛排还煎糊了。
“看着学了一下。”
两个人相对而坐,李言喻一一尝了过去,烤鳗鱼肥软鲜嫩,西红柿鸡蛋面鲜甜爽口,扇贝粉丝也不错。
她边咀嚼边点头,余光里扫到周意正专注看着她,神色中难掩期待,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
“好吃,你真有天赋。”
她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出口了,周意表情却淡淡的,浑不当回事。
怎么没点儿反应?
李言喻盯着他那俊脸看了一会儿,还以为他会扭曲地得意一下,没成想竟然一脸平静毫无破绽,她只好撇了撇唇,埋头吃饭。
周意唇角上扬。
吃了饱饭,又灌了一大杯热水,她终于从痛经的虚弱里缓过神来。趁周意收拾的间隙,她打量了他几眼,一直以来,他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聪明又肯用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人群里耀眼的一小撮,从小就很多人喜欢,以后也会有很多人喜欢。
正出神之际,他的手机屏幕亮了,界面停留在聊天对话框里,李言喻淡淡扫了一眼,名字十分熟悉,是薛琪。
居然是薛琪?
她一下紧张起来,他们两个还有联系啊?
说起薛琪,真是能讲好长一串故事。
这要从哪里说起呢?
高一那年,李言喻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妈妈几乎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弟弟王蔚身上。甚至离婚卖房子的几十万,她都用来贴补了新家,给那个男人全款提了新车。
那时候,李言喻的个子一下猛窜到了一米七,初中的衣服全部短了一大截,几乎没办法穿了。
南方的冬天特别冷,她的旧毛衣穿在身上会露出一大截手腕,那时候她才明白“捉襟见肘”原来不是文学上的夸张手法,反而特别写实。
去附近的成衣店看了几次,冬天的毛衣实在太贵了,她根本买不起。她没问妈妈要钱,因为知道要不来,就希望冬天赶紧熬过去,她能快点长大。
为什么知道要不来钱,这里得说个小插曲。
有次她放假回了妈妈的新家,因为天冷感冒咳了一夜,早上一大早妈妈就站在门外大声说:“你把门关紧一点,别咳了吵死了,我一夜都没睡好。”
而当天下午,她弟弟只是因为呛奶咳嗽,妈妈就连忙带去了医院,怕孩子咳久了会得支气管炎或者肺炎。
她也是那时候才确信,爱确实是会转移的。
缺衣少食逐渐令她变得高敏,有一次,她注意到校门外一百米处有个旧衣回收站,经常有人往里面放自己不穿的旧衣,而且没有上锁。
她留意了几回,终于有天还是趁着没人,鼓起勇气走过去,在昏暗的路灯下打开了铁皮箱,挑出了一件厚厚的旧毛衣,黑色的。
毛衣虽然洗得发硬,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但是胜在够大够长够厚,穿在校服里面应该很保暖。
李言喻看了又看,心跳得如擂鼓,想拿走又迟疑不决。沉甸甸的旧毛衣躺在臂弯里像灌了铅,她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耻感,一时半会儿竟下不了决心。
因为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偷。
如果是在父母离婚前,一点也不为生活发愁,她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但在这一刻,她似乎别无选择。
贫穷就是这样,它方方面面腐蚀着人的心智,也方方面面地考验着人性。因为缺漏让人难以忍受,寒冷从来不会因为谁品德高尚就放人一马。
她想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黎帅。
直到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她才身形一僵,猛地缩回手,扭头看过去。
“你这是在捐衣服还是在拿?”黎帅痞笑,他故意把最后一个“拿”字拖得老长。
李言喻指节泛白,僵直地立在原地,羞愧得抬不起头。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该怎么办?
十五岁的李言喻没有找到答案。
“怎么不说话?”黎帅悠长地叹了口气。
这话一说完,忽有脚步声渐近。远处的巡逻老师朝着两人吹了一声口哨,高喊:“你们两个不上课在校门口干什么呢?”
等老师走到近前,黎帅站得笔直,高声说:“报告老师,我看见有同学在偷旧衣回收站的旧衣服,损害学校颜面,所以过来劝劝。”
说罢就斜眼瞟了一下李言喻。
第三十一章
李言喻僵立在原地没有辩解,将旧毛衣叠整齐放了回去,巡逻老师看了一眼,立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也只是记下了两人的班号和名字,没多说什么。
“旧衣回收站的衣服本来就是用来帮助有需要的人,只要不拿去倒卖牟利,就没问题。以后不要用这么刻薄的字眼形容同学,在学校里就要好好接受教育,宽以待人。都给我回去上课。”
巡逻老师说完这话,深深看了黎帅一眼,率先走了。
黎帅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剜了李言喻,气得发笑:“我算是服啦,学习好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之后李言喻忐忑了很多天,但却没收到什么通报批评。
某天武老师在临放学的时候把她喊了出去,让她去办公室。
办公室关着门,里面放着几个很大的纸箱,纸箱里装得全是厚厚的冬衣,什么款式都有。巡逻老师在里面,冲她招手说:“来,赶紧选一选,马上放学了,后面还有同学等着。”
李言喻好心酸,飞快拿了一件毛衣,一条保暖绒裤抱着就往寝室走。
下课铃声响在身后,她觉得人生真难啊,冬天真漫长啊,日子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苦,但幸好这个世界还有善良的人。
最无助的学生时代都是这么过的,她反复被生活殴打,偶尔被他人小小的善举照亮。
后来时间慢慢就过去了,到了高三,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翻了出来。
起因是薛琪的手机不见了,而事发当时,只有两个人在现场,一个是李言喻,另一个叫汪有。
那时是午休时间,李言喻从宿舍返回教室拿手机,正碰到在教室里背单词的汪有。因为已经快上课了,李言喻索性就没回宿舍,在课桌上趴了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薛琪来了。
她先是在桌肚里一通翻找,然后又在同桌的桌肚里找了好一会儿,接着把所有的书全部倒出来,最后趴在课桌上呜呜大哭。
李言喻跟人不熟,也就没过去,依然趴着睡觉。她抬头看了一眼汪有,发现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地背着单词。
临近上课,同学们都陆续回了教室,几个女生纷纷赶来关心薛琪,询问情况。
薛琪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说:“我手机不见了,那是我爸刚送我的生日礼物,要三千多呢。”
李言喻忍不住在心里喟叹,真贵啊,这可抵得上她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众人一边安慰一边帮忙拿手机打薛琪的电话,但那个号码显示已关机。大家都很着急,有人问:“你进教室的时候,谁在里面,问问他们呢?”
这话一说出口,薛琪就停止了抽噎,平静地看向了汪有和李言喻。
汪有反应很大,把英语课本重重合上,说:“我可没偷你的手机,我一直坐在这里背单词,去都没往你那里去过。”
此话一出,有人小声为汪有说话:“汪有偷手机还不至于吧,毕竟他爸妈是国税局的,每次都是豪车接送,而且他的手机还是苹果的,何必偷安卓机。”
“对对。”
汪有家有钱不是秘密,他平时吃穿用度都很奢侈,请同学们吃零食也很大手笔,甚至在篮球比赛的时候给所有队友买过肯德基,所以根本犯不着偷窃。
那么,把他排除之后,就还剩下一个人。
大家把目光聚集在了李言喻身上,充满探究。
这次却没人帮着说话了,毕竟她老是离群索居,为人孤僻,基本不和同学社交,满脸写着困顿没钱。
她确实有作案动机,也确实有作案的机会。
事情意味就变了。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找手机,现在就变成了“贫穷有罪论”和“被信任是有钱人的特权”。
李言喻一一望了回去,说:“我进来的时候也没往那边去过,一直趴在这里睡觉。”
同样的话第一个人先说就抢占了先机,第二个人再说就是人云亦云。
有人小声嘀咕:“汪有这么说,你也这么说,那手机去哪里了?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吧。”
话里话外已经带着很明显的指向性,李言喻头皮发麻,望向了汪有,希望他说句公道话,“我来的时候,汪有就坐在那里,他应该可以证明我根本没靠近过薛琪的座位。”
几人立马向汪有求证,汪有十分紧张,看了李言喻一眼,却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说:“我没注意过,反正我一直坐在这里背单词,其他的动静根本没留心,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