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都囫囵敷衍了,恰在此时,李言喻发了消息过来。消息内容正是嘱咐他不要露富,少聊自己,要不然以后被李琦缠上,甩都甩不掉。
聊到最后,话题又拐回了李言喻大学问李琦要钱那件事,周意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李琦听完神情尴尬,沉默。
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李琦坐上回酒店的出租车时,脑子里杂芜纷乱。
她自认不是个好妈妈,但已经尽力了。走到这一步,有不得已,有世事难料,也有诸多软弱和无奈。
她当然知道王志明不是个好东西,年纪比她小近十岁,外面的风评也不好。但刚认识的时候,王志明是头婚单身男人,还有稳定工作,给了她很多承诺,也口口声声不嫌弃她带个孩子。
那时候李琦没有固定工作,孤儿寡母,刚离婚正是精神脆弱的时候,自然就被这猛烈的攻势打动了。
后来结婚怀孕,孕反很严重,吃啥吐啥。有天她突然特别想吃油爆虾,于是跑去菜市场买了一斤多的大虾,回来洗刷煎炸,弄了两小时终于上桌了。
然后,王志明回来了。
她也没多注意,准备收拾好厨房就出去吃,结果厨房收拾干净了,出去一看,虾也吃干净了,一斤多,一根辣椒都没给她留。
那时候她站在厨房门口,汗流浃背,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李言喻从小就懂事贴心,就算她最爱吃的炸鸡腿只有一只,也会让爸爸妈妈咬第一口。
她有一瞬间后悔再婚,毕竟对女儿来说,处境实在尴尬。可付出的沉没成本实在太多了,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没多久,儿子出生,女儿住去了奶奶家。她无意间发现,王志明一个月在足浴会所就消费了一万块,但却没钱给儿子买奶粉。
可孩子还小,也没办法离开人,她那时候没有收入来源,只能忍气吞声。这一忍就忍了好多年,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家里唯一的房子都要弄没了。
然而,一生汲汲营营,到最后儿子读书都成了问题,女儿也不帮忙。李琦望着车窗外飞逝的夜景,有一瞬间哀默,这辈子活得真是不明不白。
恍惚间,她又想起周意临别时的那番话,说李言喻大三问她要钱,是为了做手术。
短暂的无地自容过后,李琦找出周意的对话框,将手机递到嘴边,开始发语音。
【周意,谢谢你今天请阿姨吃饭。言言是个懂事孩子,很多事情她都藏在心里,这些年也没少受苦。但是幸好她不像我那么没用,她学历高,有主见,会为自己打算,我心里很为她骄傲的】
【我这个当妈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她肯定也不愿意让我补偿了,想必你也知道她现在在打官司,阿姨也想厚着脸皮拜托你,若是能帮得上忙,就别让她一个人面对。王志明是个人渣,不把人家底掏空他肯定不罢休的,请你好好提防,注意人身安全】
说到最后,李琦也忍不住眼眶泛酸,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
【我女儿命苦,以后就拜托你多多成全她了,至少让她别像她妈妈那样不幸】
过了良久,周意才回过来一句话:【这您放心,我永远都会支持她】
李琦看到这短短的几个字,心里的愧疚感多少消弭了一点。
*
一审开庭那天,李言喻没有出庭。
赵州在庭审结束之后打来电话,把庭审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听语气,她对结果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这之后就静等宣判了。
李言喻依旧正常过日子,工作完就去拳馆出顿暴汗,周末跟周意在家宅大半天,然后再去打打球,日子过得特别充实。
周末,她带着周意见了崔缘和闻海,四个人吃了饭聊了天,还打了几圈麻将。过程中,闻海和崔缘一直装得跟正常人似的,严肃而正经,临了在群里问,“有没有给你长脸?”
李言喻哭笑不得。
时间很快又过了两周,这天赵州打来电话,说一审判决已经下达了。
判决大意如下,原告王志明再婚之后住在西市x区,而被告李言喻则留校寄宿,居住在西市x镇奶奶家,期间原告鲜少看望被告,并无直接经济资助。
且原告数次骚扰被告,致使被告丢失工作,罹患焦虑神经症,暂无经济收入。
法院认为,原告与被告未共同生活,无经济资助,不教导、不看望,无法建立抚养教育关系,且被告无经济收入。因此,被告对原告也不具有赡养义务。一审判决驳回原告所有诉求。
简而言之,李言喻胜诉了。
得到这个结果,其实她也没多少意外,心里总算落下一块巨石,还和崔缘还去了附近的温泉酒店玩了一趟。
而本案的另一个当事人王志明,显然就没那么好过了。
败诉之后,王志明跑去律所指着律师鼻子,质问为什么会败诉,对方却反咬一口,问他原告方为什么提交了新的报警记录,还有他威胁人的视频,反问他为什么不及时沟通,又说这样鲁莽行事,败诉也正常……
双方吵了一架,王志明气得跺脚,在律所大闹一场,要求退律师费。
回来之后,他给李琦打电话,那边一直提示忙音,微信也把他拉黑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也没打过来。
“操你妈的骚货!”
他把消息一一复制给儿子王蔚,一晚上都没回音,更加憎恨起来。一想到自己有家不能回,房子也要拍卖了,腿还残疾,官司败诉钱也弄不到……全都败李言喻所赐。
他连醉三天,酒钱也赊不到了,只能蹲在门口耷拉着脑袋,双眼通红,像条丧家之犬。
因为交不起房租,房东把水电都给停了,生活也成问题。十一月了,吹在脸上的风干燥清凉,很醒神,有点想撒尿。
真的得弄点钱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十一月二日”这几个字,渐渐露出个狠戾的表情,咬碎一口银牙,霍地把酒瓶子摔在地上,“砰”地一声,砸出脆响。
没记错的话,上次小区那保安就说她今天回家。正好前两天买的工具全部到手了,他笑了一声。
反正已经这样,不如破罐子破摔。既然他不好过,谁他妈都别想好过。
第七十九章
周意最近加班很猛,之前007还每晚回家,最近几天到了项目干脆住在公司赶进度。
李言喻早上去了拳馆,中午则回了自己家,舒舒服服泡了澡,吃了饭,然后认真回想拳击的分解动作。
晚上11点50分,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她按了接听键,开着扩音,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急切却有条理。她屏息静听,边听边穿上了新买的外套,提着东西就下了楼。
12点,万籁俱寂,小区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李言喻刚穿过中庭的景观喷泉,就见一个跛脚男人提着汽油桶,流里流气往前走。
他嘴里嚼着槟榔,看见李言喻后,缓缓咧开一张鲶鱼大嘴,浑浊的双眼将她从上至下细细打量,恨不得剐下一层皮,嘚瑟地笑:“哟,去哪儿呀?你穿的什么玩意儿,热不热?”
是王志明。
李言喻一怔,惊惶怒斥:“王志明,你做什么?!”
“做什么?”王志明将嘴里的槟榔“呸”地一声吐到了地上,一瘸一拐地逼近她,“爸爸来疼疼你。”
“你再过来,我会报警。”
她说着就哆哆嗦嗦地伸进兜里,来来回回,摸上摸下,最后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王志明本来还打算扑上去抢手机,见状,表情一下松弛下来,嘿嘿笑了:“哟,没带手机?”
李言喻不欲多说,转身就走,脚步逐渐加快,身后的动静也逐渐大起来,紧追不舍。
王志明不远不近地跟着,不屑地狞笑一声,一眼扫到她手里裹在黑绒布里的东西,调笑道:“跑什么?你手里提的什么玩意儿,让爸爸看看。”
他今天喝得有点多,酒意上头,整个人也格外癫狂大胆。
他加快脚步,劈手想抢她手里的东西,但因为腿脚有疾,加上手里又提着重物,始终近不得身,而她十分警觉,只要他一提速,她就跑得飞快。
不过王志明也不恼,只笑嘻嘻地跟在后头说些下流话,当是情趣。
他喜欢这种猫捉耗子的桥段,恨不得多玩几次,好好玩。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越走越快,穿过中庭,经过一个人工湖,再路过小区的会所和物业管理中心,走了十多分钟,到了一栋楼体倾斜的高层。
王志明跟在后头几步之遥,气息紊乱,不疾不徐地掏出一粒槟榔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警觉地打量四周的情况,这里很偏。
他或多或少也了解了这小区的情况,眼前这栋楼落成最早,去年地震楼体倾斜,一百多户居民早就紧急撤离,和南门北门热热闹闹的景象不同,这里荒僻得就像冷宫,鲜有人来,正是容易行事的地界儿。
他狞笑一声。
灯越来越暗,空气里只剩下脚步声和逐渐窒息的心跳。
明明是十一月了,李言喻还是热得双颊出汗,她疾步如飞。还有150米的距离,坚持一下。
王志明跟在后头流里流气地嗤笑:“害怕啦?”
灯火昏昧,在黯淡的天光下,一切藏在阴沟里的污秽都散发着恶臭。
80米。
她攥紧了手心,额头上的汗水滴滴滑进眼里,眼睛也没眨一下。
60米。
四周岑寂,路灯都没有了。今天的月亮就像当年派出所窗外的那一盏,璧月高悬,像只炯炯有神的眼。
40米。
就要到了。
头皮猝然钝痛,她闷哼一声,却是被人拽住了头发,猛地往后扯。
李言喻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后仰而去,立刻被人从身后狠戾地锁住了喉。那只手掐得死死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拧断她的喉咙。
王志明的气息近在咫尺,还“吧唧吧唧”地嚼着槟榔,槟榔烟味混着口臭,发酵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来。他凑到李言喻颈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兴奋地笑:“嗯~真香啊。”
李言喻没做挣扎,只努力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在拳馆学习的动作要领。然后吸了口气,蓄力,迅猛出手,扣住掐在脖子上的中指,用力一撅,同时全力肘击王志明的腹部。
“嘶——”
王志明痛呼出声,旋即全身泄力,面目狰狞,蹲下身来。一边把手夹在裆下捂住手指,一边揉腹部,手里的汽油桶也早就“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言喻你这个臭表子,今天老子一定要弄死你!操!”
李言喻脱身后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往前走,将手里的东西夹在腋下,双手飞快把头发扎起来,弄成了一个利索的丸子。
15米。
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
她既镇定又焦急,眼前模糊,但目标明确,疾步往前走。
5米。
王志明生怕人跑了,顾不着痛,赶紧起身提着汽油桶追上去。然而到底是迟了一阵,眼见那个女人风一样刮进了一排采光井背后,他再追过去,哪里还有人影?
这个小区的采光井弄得很气派,目测三米多高,一共四五个,像摞在绿化带上的住宅平房。
王志明加快脚步,沿着采光井转圈,然而几个采光井都巡视完了,这女的却直接消失了。
他死死地盯着这条出入必经的小径上,她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但人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