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你应该问,‘那你会说什么’才对。”
“那你会说什么?”恶霸难得配合。
“因为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李琦再次探头看了李言喻一眼,用眼神催促。
李言喻面上带着点文气的笑意,像是被可爱到了,向他挥挥手,“嗯,那以后再见。”
“再见。”
周意连忙走近,看她弯腰坐进车里,听她再次道别:“谢谢你来送我,那我走了。”
“好。”
李琦皱眉,看见那小男孩双手扒着车窗,眼神黏黏糊糊的,随口作弄了一句,“同学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周意这才退后一步,冲她挥了挥手,然后目送着那辆车把她带走,跟了好几步,所有的情绪都迅速凝固沉降。
回过神来,巡逻老师正用扩音喇叭喊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不在教室上课,他这才发现原来早就打铃了。
月考成绩没两天就出来了,李言喻的名字依然在榜首,属于她的荣耀依然在,可她人却不在这儿了。
周意的目光往下滑,看见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并列年级四十名,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沸腾的酸楚,原来这就是离别的隐痛。
他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怎么那么着急啊?
*
然而伤心了一阵,他又高兴起来,想到要去白金中心和她一起吃炸鸡,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左盼右盼,终于等来了那个周六。
当天,他一早就换了一身香港电影里会出现的潮牌,鞋子里塞了好几双鞋垫,还用爸爸的剃须刀刮了胡子,把头发梳成金城武模样。还偷偷买了一瓶贵价香水,他没有她高,现在就要另辟蹊径打造一个宜人芬芳的人设,这样才会令她印象深刻。
上午十点钟他就到了白金中心,先去踩点,找到了那家炸鸡店,然后晃去书店消磨时间。
下午两点,他就坐在炸鸡店,占了个四人位。要了两杯可乐,把书店买来的书摊开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杯可乐见底,另一杯可乐也见底……直到手里的书也囫囵看完了,他抬眼看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
人应该快到了吧?
他打起精神来,一想到她随时可能出现,他就紧张得坐不住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
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钟,周意盯着店门口,客人一波一波来,又一波一波地走,都没看见他想看见的那个身影,他从没那么焦急地期盼过。
怎么就九点了,他明明也没等多久,调整了坐姿继续等着。
很快就十点了,店员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要打烊了。
周意这才站起身,指着餐牌要了两份招牌炸鸡,付完钱之后他依然在想,她会不会忘记时间了?
幸好自己英明神武点了两份大的,万一等下关门了,她才匆匆赶到,岂不是就吃不着了?
拎着两大袋子热气蓬勃的炸鸡,他站在店门口,看见店员将卷帘门往下一踩,里头明亮的灯光瞬间被隔绝,留下他一个人。
很饿了,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饥饿。
他只身站在夜色里,囿于今天的精心打扮,其实是不太适合吃这种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这样的宜人芬芳还没让她看过,就被炸鸡味破坏掉,实在是太浪费。
他站在门口,两只手各提一袋炸鸡,像尊饥饿的门神,又等了二十分钟。
有点风,不算冷,很晚了,她应该是不会来了。早上出门时有多欣喜期待,此刻就有多失落灰丧。
一路上周意边走边吃,还回头去望,炸鸡的味道是真的挺不错,外脆里嫩,但却觉得无人分享。真孤独啊,像被抛弃了。
他想了许多她没来的理由,忘记了?
时间改了?
自己错过了?
抑或是,她不想看见他所以故意不来?
走了没一会儿,他就停下来,开始找公共电话亭。心里想着,怎么也得把这事儿告诉她一声,有可能是他们的时间没对上,错过了。
他默念着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连续拨打了三次,里面都是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其实他连措辞都想好了,他要说,抱歉啊,我早上十点就过去了,但中间去了书店,你是不是在那个时间段去了炸鸡店,所以我才错过了?
还要说,本来想请你吃炸鸡的,然而没等到你,实在是炸鸡的损失。
还要说,你转学去哪个学校了?
还要说,放假的时候我能不能去找你玩?
……
可那个电话从始至终都没打通。
那顿没有吃成的炸鸡,让他一直惴惴地记着,不知怎么就记了好久。久到一看见“炸鸡”这两个字,他就下意识在心里默念起了她的名字。
*
那之后他也依然努力学习,想到要是以后遇见了,总不能说自己还是差生吧?
可那时候他怎么会知道,正是因为学习好,在往后很长的日子里,她却把他当成了死对手,天天暗暗跟他较劲。
李言喻转学失去联系之后,周意的初中生活很快就在乏味无聊的状态里过完了。他放假偶尔会去白金中心那家炸鸡店觅食,心想要是万一能碰见她呢?
如果碰见她,他有很多话想说,譬如新学校怎么样?
有没有别的男生不要脸缠着她?
高中打算读哪一所学校?
每次走在去炸鸡店的路上,他脑子里思绪万千,有时候低落,有时候欣喜。
想知道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把他给忘了?
会不会又笑他矮?
现在他也不矮了。
就算运气很差,碰不见人,他也吃过她喜欢的食物,走过她走过的路,有种微妙的贴近感。
少年心事成了一只招摇的檐铃,没挂在檐角,却挂在他心,叮叮当当,不停地响,每一声的回音都是她的名字。
然而事实证明,世界真的很大,他一次也没碰见过她。那些想象中的场景一次也没发生过,人生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周意的中考成绩很不错,年级前三,在那个漫长的暑假,他一下长高到180,五官也长开了,眉眼都清隽锋利起来。走在路上,老有女同学盯着他看,前前后后也被要过联系方式。
上高一之后,他偶然从李言喻以前的同桌口中得知了,她就读高中的名字。一放假,他就迫不及待跨越了半个西市,去了那所高中。
他在学校的红榜看见了她的照片,眉眼都是他熟悉的,甚至更漂亮了,但她却没像以前那样笑,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近乎冷漠。
人还是那个人,但神态里已经有了很多变化。
回去之后,周意为了转学做了很多努力,说服父母、联系学校面谈、办各种手续……终于在高二的时候,他成功转去了她所在的班级。
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是高二开学那天。
当时是早上,她抱着一摞书,穿行在学校后门的自行车中间。她又长高了,更漂亮了,乌浓的头发,纤长的四肢,盯着路,没看向任何人。
不得不承认,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周意几乎心脏骤停,愣愣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被那一排碍事的自行车挂住衣服摔倒了,他赶紧上前,又佯装不熟地问:“你没事吧?”
李言喻扭过头来,看他的眼神全然陌生,继而流露出一丝不沾染任何杂质的惊艳。
周意被那样的眼神看得难过且心慌,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等她看向别处,又转回来盯着她。应该是不记得他了,以为他是陌生人。
李言喻动了动唇说:“没事。”
周意其实不大愿意多说话,那时候他正处在变声期,声音粗嘎、嘶哑,很难听,不想给她留下这种印象。他帮她处理了伤口,跟着她一起回了教室。
她的眼神陌生、态度陌生,听见他的名字也没有一丝熟稔的表情流露。他彻底确信,她把他忘得干干净净。或者也可以说,她从一开始就没记住过他的名字。
周意一边难过、委屈,一边给学校写了清理后门自行车的建议。没难过多久他就发现,她真的变了很多。
不爱笑了,不关心任何事,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封闭又冷漠。从前她总是呼朋引伴,现在总是形单影只,特别俭省。
更重要的是,她明显不喜欢他。
他那时候真够挫败的,那么多人都喜欢他,但他唯一喜欢的人,却讨厌他。她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走在路上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他彻底放弃了跟她相认,因为这样她也就只是讨厌现在的他,不至于连以前的他也一起讨厌。
可即便她讨厌他,他却还惦记着欠她的炸鸡,在无数心灰意冷的时候,靠着那一点点光亮,坚定不移地走向她。
直到很久之后,她对他的态度松动了,缓和了,甚至偶尔会对他笑,他却也没办法说出以前就认识她,继而问她为什么失约这件事。
觉得挺自作多情的,伤自尊。
番外四
大学毕业之后,周意没有去南市工作,其实本该去的,父母已经在南市打拼置业多年,方便又省事。
但他去了上海,因为那里没有李言喻。
彻底分开之后,他没有意料之中的痛苦,没有她的日子很平静,情绪稳定,一切都好。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共同的记忆、习惯,会带来越来越多的愕然与虚无。
她喜欢吃香菜,他一点也吃不惯,但每次看见香菜还是会下意识替她多要一份;
有几年国内流行甜口的韩式炸鸡,还有可乐味的,他兴冲冲去排队打包了一份,可买完之后直到凉透了也不知道要带给谁好;
公司女同事有段时间流行互联网占卜,他甚至偷偷摸摸花了2000块钱去算姻缘,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严格的逻辑训练,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反智反科学,但是该怎么办,科学也推导不出答案,只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在安慰他。
真的太想了。
没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