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清不愿主动去窥探别人的秘密,但是邹喻的情绪开始失控,从市场出来,一开始她的眼泪还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等第一颗掉出来砸在手臂上后,其他的便纷至沓来。
他从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到邹喻手里,安慰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你整理一下情绪,不然你妈看见要着急了。”
邹喻手臂掩着嘴巴,一个劲点头。
王培清有点无措,他轻轻拍了拍邹喻肩膀。
走了一段路,邹喻止住了哭,抽噎着说:“他说他有女朋友了,让我好好学习,跟适合我的男孩在一起。我不知道谁适合我,我只知道我喜欢他,他是我每天熬到深夜还在坚持的动力。”
王培清初中对班里的一个女生有过好感,但是某一天他听见那个女孩在班里吹牛后瞬间就不喜欢了。
他不能对邹喻的难过感同身受,便说:“那你就听他的,好好学习,上大学谈个比他更好的男朋友。”
邹喻痛心摇头,她想起刚才站在她面前漫不经心的安秦。
她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他笑着说:“你想让我回你什么?”
她说:“什么都可以,你可以说说你的大学生活,或者给我鼓鼓劲也行。”
安秦很高,他穿着半高领的浅色毛衣,露出来的脖颈很好看,但是说出的话很刺人:“下次吧,我会偷偷给你写。不然我女朋友又要闹我了。”
邹喻眼眸睁大:“安秦,你真的很无耻,是你说的要等我,现在你是想脚踩两只船吗?”
安秦不恼:“不是你让我给你回信吗?现在又要谴责我,真难做。”
邹喻唇边咬出了血印,低吼:“你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你这个评价还有待验证,”安秦摸了摸她头发,眼神坦荡荡看着她,“好好学习,找个适合你的男朋友,我们不会在一起的,你知道原因。”
邹喻甩开他手,不甘心:“你也没那么喜欢你的女朋友吧?”
安秦只把她当做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话音很温柔:“那你觉得我喜欢谁?”
他的姿态很低又很高,这种放浪和游刃有余让邹喻觉得难堪,她大声反驳:“你不要总是用这种反问的方式回答我的问题,显得你心虚。”
安秦纤长的手指摸摸心脏的位置:“实的。好了,这些事都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回去好好学你的习,说不定明年我就能在北京见到你了。”
北京,这是第一座因为一个人,让她又爱又恨的城市。
绕了一圈,王培清带着邹喻到鼓楼边的一家饮品店坐下,这个点全是出来逛街的年轻人,店里也不安静。
邹喻忽说:“你和我谈吧,我们两在一起。”
王培清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惊诧,只是无语:“不行。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这个行为真的很幼稚,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真犯不着。”
邹喻眼眶通红:“你也觉得我很差劲,是不是?”
王培清这会已经没了耐心,脑子里想的都是游戏。他没见过这么情绪化的邹喻,还是压着性子安抚她:“我不答应你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不是因为你差劲。”
邹喻心里压抑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我们认识好久了,我妈妈是他的美术老师,以前他经常来我家的,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你在一起的还多。他专业很好,我妈说他很有天分的,他待人也很好的,可是现在他变了。其实我知道他处理感情很烂,可我控制不住,我每天都想他。”
王培清想手机呼叫其他朋友来陪邹喻,但转念一想,邹喻很要强应该也不愿意被人看见这么狼狈的模样,于是作罢。
他说:“你之前那个跟毛毛虫一样的围巾就是给他织的?”
邹喻点头:“那不是毛毛虫,是绵羊绒的线看起来就粗。”其实是她不会织,线缠不紧,所以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王培清觉得感情就要两情相悦,邹喻现在属于自讨苦吃。他简而言之:“你都知道他的问题了,还往上凑,我不知道怎么说你。”
他不懂,爱情就莫名其妙,尤其是对少年人来说,要死去活来的。那是个极其复杂且矛盾的年龄,一根筋,把自己搅缠在爱而不得和患得患失里,好像痛苦是治疗空心的良药。
把感情弄得又随便又深刻。
邹喻食指的骨节摁着眼角,声音干涩:“我以为我对他是特别的。”
不,王培清心想:是你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应该得到厚爱。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几乎是安静地坐着听邹喻吐苦水了。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说安秦对她的照顾,说他身上的优点,说他的种种。听着就像一个女孩为心爱的男生书写了一本神话,偏这东西对方拿到手后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就只好放着吃灰。
自我感动式的忠贞不渝必须要配上对方独一无二的爱才显得这爱情可歌可泣,简直就像是一场集体自恋和虚荣的骗局。
安平家里年夜饭没有什么特别的传统,下午五点左右安秦会回爷爷奶奶家祭祖。六点左右回来,三个人围坐在客厅的茶几前边看电视边吃饭,韭菜牛肉馅的饺子,加上其他的菜色,马兰娟整整做了快十个。
她还给兄妹两一人剥了两只虾,笑眯眯:“你们都在,妈妈很开心。”
安平不敢接话,这话茬一接,她又要说外面怎么怎么不好,在老家有个难处什么的她还能照顾上。
安秦边吃饭边看手机回消息,马兰娟问他:“你刚回去见着你爸了没?”
安秦点头:“他回比我早,在二叔家喝酒。”
马兰娟得意:“他现在就是肠子悔青,我也不让他回来。我们三个人好好过日子,等老了有他受的。”
安平嚼着菜看电视里的明星唱歌,很是无聊,春晚的小品还能看一阵。她还记得去年春晚丫蛋的红脸蛋,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着她。
钱同元早早便开始发新年祝福,给安平发的是:“考大学,发大财。”
她开心地回:“祝你跟你家江南白头到老,还有新年快乐。”
客厅的烤炉上,安平烤的橘子表皮鼓着气冒水,她翻了个面,又放了一把花生在炉边。马兰娟嘴里还在叨叨安宗荣:“你爸他就是糊涂,没有血缘关系的到真有了事,哪能顶得住,他就知道享受,不知道投资。”
安平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妈,咋们换个话题行不行?”
马兰娟又开始嘀咕她的生意经:“等我把这院子的钱还清了,我就不卖馍了。跟他们一样开个百货铺子,不那么劳碌,你们觉得怎么样?”
安平觉得不怎么样,她很没有生意头脑,当初买这个院子也是被别人忽悠了,位置并不好。全靠着勤奋和抠搜才一笔笔攒下来的钱。
但她没说,人活着一口气很重要,铺子就是马兰娟的一口气。
晚上钱同元买了许多烟花叫安平和安秦出去到镇上的篮球场一起放,安平裹了件加绒的厚外套出去,冻得嘻嘻哈哈。
北方的冬天温差很大,室内烤着火没感觉,出去冷气凉水般往领口灌。
钱同元给了安平几根仙女棒,问她:“你今天都给谁发祝福消息了?”
安平说:“这不还没十二点嘛,急什么。”
王培清在时钟马上要摆动到十二点的时候收到安平发来的祝福消息,她的 QQ 头像还很原始。
消息也很简单,就四个字:“新年快乐!”
他家里人很多,一大家子都在爷爷奶奶家,在烟台和郑州上班的两个叔叔都回来了,姑姑也大老远带着老公孩子从广州赶回来过年,饭桌上免不了要说家里几个孙子辈的前程。
他马上要高考,被提及的次数最多。
姑姑提议:“培清干脆明年就报中山大学好了,我还能照应上,他到时候还能帮着我辅导一下我家这个。”
王崇礼从北京回来没两天,心里总觉得到了北京才是到了天子脚下,学而优则仕,这是他的期待,但是场面话还是说的漂亮:“哎,这个还是要看人家自己的主意,孩子大了,我们也不好管。就他那能耐,上哪一个我都行。”
被安排了无数条路的主人公吃饱喝足,下桌看电视去了。除夕夜家里人都要守岁到天亮,有的熬。
他又翻开手机看了眼安平发过来的消息,这消息看着很官方,但是 QQ 的节日祝福那时候还有一个功能就是暧昧。
男女会用发祝福这样的契机来跟对方建立联系,聊天嘛,聊着聊着就有感情了。
他斟酌一番回:“同乐。”
安平手上剥着一个烤橘子,果胶在手心黏腻腻的,塞嘴里酸的掉牙。祝福消息除了在学校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学之外,她还给王培清和于毅都发了。
原本只想发给于毅,把这根关系网连住了。一想白天王培清走的时候还跟她挥手了,说明他没小气到无可救药,他这个关系也可以暂时攀着。
毕竟,他学习还行,于毅有点靠不住。
第14章 chapter14 .友爱的爱
安平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关系,有钱同元和裴江南这样,迅速滚在一起,不明不白就爱的死去活来的,她都不知道两人彼此爱对方什么。还有就是安秦和谢听然这种,只在嘴上你爱我,我爱你的,实际相处中两人八百个心眼子。
至于她和王培清......
她甩甩脑袋,不知道怎么会忽然想到这茬。许是躺床上背稿子实在痛苦,思维也容易发散,眼皮也容易往一起粘连,安平翻下床站地上出声背。
那些伟光正的词句被她铿锵有力地念出来,扰的隔壁钱同元开始抗议。
安平有段时间没有见过王培清了,QQ 消息也很安静。就像一场深夜的雪,下完,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消融、蒸发,一点痕迹也没有。不对,只有雪地靴上面的泥还没来得及清理。
大年初六刚过,安秦拉着他的大号行李箱又走了。一切如常,初八一过安平也回了宜阳,出租屋洗刷整理一番,要开始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学期。
现在已是三月初,天气渐渐转暖,她的手也不会僵硬地没法握笔。明天就是百日誓师大会,安平被安排了演讲,稿子是班任手把手改过两遍的,上面满是遒劲有力的红色墨迹。
班里的氛围相较上学期安静了许多,但她还是每天在自习的时候找空教室学习,班任也不管她。
第二天要上台前,班主任还给她整理了下衣服的领子,她是个很在意外表的人,邋里邋遢在她面前讨不着好。不过今天她心情不错,安平给她挣了个脸面。
“别紧张,好好表现。”她嘱咐。
安平看着台下乌压压坐在凳子上的几百号人,脑子里开始嗡嗡,脚底下的红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每往前一步都要陷进去一点,她觉得自己要发昏,但是意志力还强撑着。
隔壁一中也是同天举行誓师大会,主持人宣布流程的声音隔墙传过来,他们也进入了学生宣讲环节。
播音腔,抑扬顿挫,又自信饱满。安平原本烂熟于心的稿子不知从何说起,她拿着校办主任递过来的话筒磕磕巴巴做了自我介绍。
再望向台下的时候,高三二班的同学带头鼓掌,接着其他班也跟上,一时掌声雷动。她心里感动,稿子也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边的声音被盖住,操场里只有被话筒放大了的安平的声音。
可是这样的光辉并未让安平得意很久,誓师大会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体检。体检结束后三月中旬是一模考试,市里好一些的学校都是联考,职中是自己学校出卷自己学校考。
饶是如此,安平英语成绩依旧不理想。后来她在 QQ 上找于毅要了一张联考的英语卷子自测了一下,成绩更离谱。
她不开窍,又是需要下功夫的科目,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完了。
钱同元和林东行他们下月就要体考,已经集中拉练一个月了。安平想找人倒倒苦水都没处说,给安秦打电话经常联系不上人,联系上了也说不了几句话。
三月下旬,柳树冒新芽。
安平晚上挑灯夜战的时候灯泡断丝了,她穿着拖鞋出去买灯泡。夜里的禄家巷就像赛博朋克游戏里的地下城,昏暗的光线扰乱月光的脚步,跌在水面上的圆月里倒映着斑驳的墙壁。前几日雨夹雪后地面上的水渍还没有晒干,方石板的夹缝一踩咯吱咯吱响,鞋面被滋了一股脏水。
安平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绕到主街后面的小道,那边是水泥路,好走些。经过一家自行车修理店时,她看见店铺棚子下面站着两个男生。
其中一个打着手电筒,强光在夜里亮堂堂的,照的脸的主人公更白了几分。
安平看着眼熟,她试探着叫了声:“王培清?”
王培清边上拿着手电筒的男生听见声音,有条不紊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自己口袋里,上衣的两个口袋加上裤袋一共四个,塞得满满当当。
安平也认识,那个男生是她们学校商务英语班的。高二,学校一波男生和校外的社会哥们打群架,他就是领头的,小腿被砍,现在走路还有点跛。
一阵风过,修理店棚子上面的帆布被拂动。安平心里一紧,怎么看王培清都是被勒索了。她懊恼刚才出门的时候没有换鞋,又暗暗分析双方的力量值。二比一有胜算,但万一王培清是个弱鸡怎么办?
挣扎一番,安平想着要不就装作认错了人,先保自己的小命,然后再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