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习惯性前半句调子淡淡,最后一个词一定要加重音上扬。安秦掐着她腰,把人扶正,“坐好。”
“哎呀,我难受,你动......”
这个画室在美术楼的五楼,夜半阒寂,声音也被放大,许久平静下来。安秦把人又抱回桌上,从一边的抽纸袋里抽了几张纸随便擦了下,重又叠了几张从谢听然大衣下摆伸进去,抹了几下,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安秦拿起手机边划信息边说:“衣服整理下,我送你回去。”
谢听然手臂伸长,够到他肩膀,“想当护花使者?我陪你嘛,你画画我在一边看着你多浪漫。”
“你确定?这个上色要搞到三点。”
谢听然闻言利落地收回手臂开始整理衣服,她昨天晚上冲浪就熬了一晚上,本来就想睡觉,刚活动完这会更困:“好吧,我回去睡个美容觉,明天美美的来见你。”
“好。”
两下从画室出来的时候,谢听然搂靠在安秦肩膀上,问了句:“你爱我吗?”
楼道里的灯应声而亮,墙面上到处贴着已经作古的画家,安秦唇角弯了下,“爱啊。”
谢听然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哒哒,她把手塞进安秦外套口袋里抓住他手,“人家说问一个男人谈过几次恋爱,不管他谈过多少个,他都会说三个。一个是只牵了牵手,碰了碰嘴皮子的初恋,一个是要生要死爱过的白月光,还有一个就是现任,他们一般会说,最爱的是现任。你呢?你有没有前面那两个?”
安秦低眸借着楼梯间暖黄色的灯光去看身边的姑娘,他们在一起半年还是五个月?怎么在一起的?这些记忆他已经模糊了,他是喜欢谢听然的,要是没什么大的变数,毕业后跟她成家也无不可。
爱是一种毁灭的力量,要为了一个人疯癫,要为了一个人搞坏身体,甚至自毁前程,他没遇见过那样一个人,也不想遇见。
喜欢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
安秦在兜里反握住谢听然的手:“你要是再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我把你变成前面那两个。”
谢听然不满意地嘟囔:“我要查岗,我不信你今晚电话是打给妹妹的。”
“你不是偷听了吗?没听见内容?”
“听见了啊,她让你顾好身体。”谢听然手从他上衣口袋抽出来,摸到裤兜里去掏他手机,安秦摁住她手,“再闹我真生气了。”
他越抗拒,谢听然越不安:“那你开免提再给她打个电话我听听。”
安秦烦闷,掏出手机,划开通话记录当着谢听然的面拨了电话。已经要凌晨,安平月经痛,没有硬抗,早早睡了。
原始的手机铃声将她惊醒,安平眯眯眼去看来电人的名字,接起后她压着火问:“啥事?”
安秦无奈:“就看你睡......”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谢听然已经凑到话筒边,语调甜腻:“妹妹,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你哥哥跟我说他有个妹妹,我就特别想跟你打个招呼。”
安平不明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被人搅了清梦:“现在十二点了。”
谢听然撩开被风裹到嘴边的头发,自己将电话拿在手里:“妹妹,你多大了?你哥哥嘴巴严实得很都不说,你喜欢什么,化妆品还是电子产品,我给你送个礼物好不好?”
哄小孩似的。
安平坐起来,肚子上的热水袋随着动作幅度滑下来,她握手里,还是很烫。
“不用,不用,你们相处开心就好。”她想挂电话,当然也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你可以叫我安平,你有机会到我们家来玩。”
谢听然开心了,左手摸上安秦的耳垂揪了揪:“好啊,说定了,到时候我带你吃好吃的,买好看的衣服。”
第10章 chapter10 .向下的路
冬夜难有清透的月光,一片黑压得密不透风。安平挂了电话闭眼使劲入睡,没成功。她又闭着眼冥想,过往记忆却纷至沓来,脑海里越烦扰。
她索性睁开眼睛,拿起手机打开 QQ 空间,夜猫子不少。刷新后全是一些致郁短句,那时候很流行一些描写青春伤痛的句子,很多人还会为此专门弄个摘抄本。翻了一圈,越看越不是滋味,安平刚要关上,看见五分钟前王培清分享了一个游戏战绩在空间。
想起今晚站校门口冷风里的委屈,她在好友列表找见那个黄发男的头像点进去,按着小小的九键,发了句:“今晚给你当司机的那是我爹。”
最近几日王崇礼不在,王培清日子快活了不少,主要是时间可以自己安排。
晚上回来他写了几道题,打了把游戏,这会还是忍不住握着铁杵撸。身体发育的膨胀感很折磨人,初中主要是身高往上窜,自上了高中开始,他明显感觉自己进入了尼罗河的泛滥期。现在更是每天如烈火般燎原,即使是这样被课业折磨着的时候也不例外。
为了不过度纵容,他决定隔个几周最多忍不住的时候来一次,今晚好不容易摸了把游戏,结果队友在里面开玩笑讲荤段子,话题不知不觉就变了风向,他恨自己瞬间飞跃的想象力。
男生之间会传黄图,熟了之后会分享一些情欲电影,当然重点不在情而在欲。王培清自知是个受不了诱惑的玩意,不敢沉溺,只匆匆一瞥,不保存。他手机里存着一张传教士体位的教学图,每次他都会看着这张图做手活。
黑夜里亮光的屏幕上忽然杀出一条消息,王培清微张着的唇瓣瞬间合上,手中的动作按了暂停,差点熄火。
他虽意识上强调有欲望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但心底多少还是有点怵的。圣洁的品学兼优的孩子怎么能拥有情欲。生物课上老师都羞于放完整的人体结构图,他还记得美术课上大卫像丢失的下半身。待所有的生殖和欲望都被阉割,被安在高尚和堕落的两级,被道德戳记所封印,隐秘的角落会成为代价的沃土。
他看着那条消息,顶着被子缓了几秒,收拾干净,回:“我谢谢你爹。”
安平手机握在手里,摊在被子上,听见 QQ 的跳动声,迅速拿过看了眼,斟酌一番回:“打扰你休息了?说话这么冲。”
安平回完消息,手机扔一边睁着眼等 QQ 的提示音,大概过了两分钟还是没有,她不禁拿起手机看了眼,空空如也。
她又回:“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她自问自答:“安平。”
连续叠着的三条消息都被忽视,安平好想把屏幕戳破在对面人脑袋上留个窟窿。一会,她快要在等待和放弃的反复拉扯里睡着的时候,手机响,对方回:“抱歉,刚去了个洗手间。”
王培清一边清理自己房间垃圾桶里的垃圾,一边磨着对面的人。他倒要看看对方要作什么妖,他接触过的女生并不多,一类是跟邹喻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类是上学的时候对他有过好感,刻意接近的女同学。
总的来说,和她们之间的来往总是秉承着尊重、礼貌。大家在班里多数时候还是男女自动分成两派,那天晚上安平冲过来给他 QQ 号的时候,他多少以为她是想攻略自己的。
现在夜半来信,这样的意图更明显了。
安平原本想兴致勃勃跟人聊聊,三分钟,就三分钟,她的期待感拉到顶点,又摔下,这会看着消息已经索然无味。
她还是问:“你喜欢邹喻?”
呵,王培清躺床上看着手机界面上的新消息,心里愈发笃定。不过他没想到安平这么藏不住,他回:“怎么?我喜欢或是不喜欢她对你有什么影响?”
安平的瞌睡虫来了,她已经没法认真思考这条信息了,只说自己心里想的:“你要是喜欢她,我现在就删了你。”
然后保持距离,其实不用刻意,很快这个礼拜结束,她短暂的体验就会结束。
王培清看着对方发过来的消息,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眼花,这姑娘脑子里插着根竹竿吧,大脑表面的褶皱都被撑平了,这是要变相表白?
还是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他回:“我为什么告诉你,你家住太平洋边上。”
安平再看这条消息的时候,眼皮已经压成了一条缝,努力挣开,很快又闭上了,她撑着意志最后回了两个字:“拜拜。”
呃......,王培清脸色黑了下来,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手机扔桌上睡了。
他承认,因为各种“耳濡目染”,他对安平有偏见。
偏见维护他现有的生活秩序,但恰恰他又不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还有八天就是除夕,不算今天还有两天一中的寒假补课就结束了。安平早上看见王培清顶着一圈泛青的眼睛瞪她,想着昨晚半夜给人发消息确实不恰当,于是写了个纸条道歉。
她手指捅了捅堵在她眼前的脊背,在王培清转身不解地看她时指了指放在桌子边沿的纸条。
他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但好歹伸手拿走了。
一会纸条原路返回,安平蓝色墨水笔字迹的下面多了几个字:“别招我,对你没兴趣。”
安平愤愤,伸手想捅一下前面的人,但是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代课的数学老师进来,是个年轻的刚硕士毕业的小伙,热情饱满,戴着眼镜,讲课的时候喜欢捏着手写笔的两头,班里女生这几天听课都精神了不少。
安平气哄哄将手收回来,拳头很硬。
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气他过于直白且伤自尊的拒绝,还是气他没有眼力见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又或者单纯气他目中无人的态度。
总之,她瞧男生的黑名单里多了王培清这类的。
数学课结束是一个大课间,昨夜又下了雪,地面不干净,学生都在教学楼里活动。
一整天,安平刻意避开跟前面那男的有可能产生的肢体或眼神接触,她谨记着张志强的教导,不惹是生非。
她害怕自己忍不住胳膊肘杵他下巴上。
傍晚吃完晚饭的学生陆续回到教室,安平嫌去外面浪费时间,干嚼了一块饼。邹喻和王培清他们一般都到教师食堂吃小灶,回来的时候撞见安平趴在教室外面的阳台发呆。
邹喻走过去拍了下安平的肩膀,有意膈应:“昨天晚上见着你爸开心不?”
安平无所谓笑了笑:“别用这招激我,免疫了。”
人第一次失望的时候心脏会疼,还会伴随着蜇人的眼泪;再次失望,也免不了两颊泛酸;等到后面就是苦笑,最后会一边告诫自己一边一节一节拆掉为他高筑的灯光舞台。
这个过程不好受,但要到很久以后,安平才能体悟到人生就是一条向下的路。
“不错,”邹喻鼓励口吻,“还不是很笨。”
安平现在看她也没觉着讨厌,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又都懒得在对方面前伪装,很多话说起来反倒方便,她倾吐:“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还有个哥哥。”
大理石台面有点冰,邹喻瞳孔放大,心里一咯噔。
“听说过。”她勉力维持表情自然。
安平继续道:“他跟我爸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很像,性格也很像,很是自私。昨天晚上跟他女朋友打电话给我了,我挺想告诉他女朋友他很有出轨的潜质。”
邹喻直起身,她心脏像被拧干了,干巴巴的难受,她语调干涩,问:“你哥哥谈女朋友了?”
“嗯,”安平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也忽略了邹喻问这话的奇怪之处,喋喋,“他谈女朋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以前上高中就谈,跟他一个画室的姑娘,一毕业就甩了对方说谈不了异地恋。他的女朋友确切地说就没断过。”家里还放着那些女孩们送给他的小礼物,一罐子手折的星星、千纸鹤......,都待在角落里积灰。
邹喻将无措的双手放进校服口袋里,死死磋磨着上面的网状面料,她想说什么,唇瓣被粘住张不开。
安平侧身看她,说正事:“你昨天不是说要给我讲改错的技巧嘛,还算数吗?”
邹喻轻哼一声,声音冷冷的:“我不记得答应过你。”她胸口好像装了一个水气球,捏起来噗噗的响。
她扔下这句话就往教室走,安平赶紧跟上:“你出尔反尔。”
邹喻不理她。
安平追在她后面,拽住她衣服:“邹喻,我刚说错话了?你别这么反复无常行不,跟学过川剧变脸似的。”
邹喻转身,甩掉安平的手,眼神里面藏着雾气,死死盯着她,“你知道你缺什么嘛?”
安平拧眉等她的后话。
果然也不是什么好话,邹喻同样的口吻道:“自知之明。明知道是天壤之别还偏要来表现表现,你以为你听几节课能改变什么,给你几分好脸色就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
“我没那么觉着。”安平蹙眉不解。
邹喻好像在释放被压抑的情绪,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刻薄:“在我面前装大度,假惺惺。我帮你一两下,是因为你对我完全不构成威胁知道吗?你又凭什么说别人。”
“我说你什么了?”安平只觉得邹喻这气来的莫名,教室里一部分同学在打闹,也有几个听见动静的,肩靠肩凑过来看热闹。
邹喻摇摇头:“你不需要知道。”她汹涌的情绪开始退潮。
安平不想忍了:“莫名其妙,你要是不乐意教我就算了,冷嘲热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