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别于那日的清晨。
几小时后,邹风坐上了2020年2月4日飞往纽约的那班飞机,那天刚好是立春。
万物开始生根发芽,大学生活继续有条不紊地继续,她身边少了一道人影,逐渐适应着没有他的日子。
而夏思树最后一次和他有联系,是在邹风到美国的一个月后。
那天他应该是喝了酒,夏思树接了一通从美国打过来的越洋电话,接通后对面久久地没有开口,明明邹风在美国的所有她都不清楚,可她知道那通电话是他打的。
在长久的沉默后,夏思树的睫毛潮湿了几秒,她弯了下唇,轻声问着:“邹风,你是想我了吗?”
......
第68章 回甘
南城的气候似乎没有春天和秋天, 它们停留得短暂。
悬铃木重新长出舒展的新叶,气温就已经能穿上薄衫。
在下学期开始后,夏思树在课业之外找了一份兼职。
工作是江诗介绍的, 时间的灵活性或是薪资都很好,同期的兼职生还有另外两个,同样的待遇,直到她差不多在那兼职了两个月,才见着了那家公司的老板——江支闵。
两人只打过几次照面,与其他的老板和员工一样, 江支闵没因为对她有过追求性的行为,而给她额外待遇,又或是其他越界的举动,于是夏思树照旧还是在那待着。
那几个月她的大部分时间, 只在学校、出租房和公司三点一线的距离内来回,脱离了邹风的生活圈,身边也不会有人无意识地再向她提起。
而就在那个月, 周逾在美国出了场车祸,右腿骨折,周家父母忙于生意,抽不开身。江诗请了两周的假, 订了最近的一班机票, 去了美国看他。
“是不是有点像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二傻子。”江诗晃着手机上的机票信息, 无所谓地朝夏思树笑了下:“我还是喜欢他。”
那个年纪太难说是对是错, 也来不及思考及时止损或是利害得失, 有的也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那天是周末, 夏思树将她送到机场,登机前她抱了江诗一下, 弯着唇,祝她一路顺风。
“你也别太想我。”江诗将鼻梁上的墨镜拉下来,笑着朝她招手告别。
送完江诗,从机场出来后,夏思树形单影只地站在出租车的接车处,头顶是机尾拉出的航迹云,空气中已经带了热浪。
她的神情大多时候还是漠然的,似有些心事,裙摆和勾着手臂的发梢被风轻扬,等车的间隙,她兜里的电话响了两声,夏思树低下眼拿出来看,是夏京曳的电话。
差不多从夏京曳到了新加坡后,夏思树经常收到银行卡内转入金额的提示信息。
转账的时间不怎么固定,但频率大于一月一次,金额偶尔多偶尔少,像是签了单子又或是因为其他事,想起了她夏京曳就会给她转过去一笔钱。
这次的电话,夏京曳说到最近购置了一套新房,只有她和一个保姆常住,问她马上暑假,要不要到新加坡待一段时间。
通话沉默了几秒。
“嗯。”夏思树点头,没拒绝,坐在出租车上,朝着外面微刺眼的阳光眯了下眼,说道:“不过要七月末才有时间。”
夏京曳在那头“嗯”了声,似乎还在工作,背景声有些嘈杂,她开口道:“那你要过来之前告诉妈妈一声。”
“好。”夏思树回她:“知道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
一通电话简单结束,兼顾着学业和工作的大学生活是忙碌的,同时夏思树还在准备着转系。
在大一学业结束后的那个盛夏天,去新加坡的七月底前,夏思树终于有时间去了趟西港,去邹风临走前说过的,那个她自己的家。
飞机落地的时候那天是下午,走出机场,这座城市依旧和往年一样炎热而潮湿,道路干净,蒲葵树沿着海边的风乱舞。
夏思树照着包裹中的照片和地址,打了辆车过去,直到车开到了一处欧式独栋花园的别墅区下面。
那会是五六点的时间,红色的屋顶笼罩着金黄色的日光,这片别墅区有些年头了,坐落在半山腰,周围绿植浓密环绕,道路边稀稀拉拉停着几辆私家车或保姆车,十几年过去,这边依旧还有住户。
夏思树抬头看了眼被爬山虎藤蔓缠着的房顶,她沿着那道缓坡一直往上走,直到这片别墅区的最后。
她对这里是有些印象的,她记事早,爸爸那个时候常夸她聪明。
直到日光消逝之前,夏思树走到了那处门前,门牌号32号。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门前却不像想象中的荒芜,反而被打扫得很干净,连那两扇闭合的铁门都有重新翻新刷了一层新漆的痕迹。
西港的风吹着,夏思树肩头沾着点夕阳的光线,发丝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她穿着简单的宽松白T和牛仔裤,脖颈上悬挂着一根黑色绳子,就这样站在门前停顿了会,胸前跟随呼吸轻微起伏。
直到几分钟后,她抬手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邹风当初设下的密码。
密码锁应声解开,夏思树抬手推开了那扇门,入目的院内景象不仅和想象中的杂乱荒芜不同,反而干净整洁,甚至别墅中有间房屋中亮着一盏灯,只是灯光在这个黄昏中并不显眼。
那一秒夏思树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别人的住处,只站在那有些微愣,直到亮着灯的那间屋内,在听见大门的动静后,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一秒夏思树看见那道人影是有些没想到的。
因为两人虽然见过,却没太多的交集,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两年。
而让她完全想起这段记忆的是紧跟着后面跑出来的一个女孩,个头长高了些,跟在李曦身后喊了声“妈咪!”,随即因为门口出现了一道多出的身影,而将目光转到门前,也就两秒的时间,女孩认出了夏思树,开心地“哇”了一声:“姐姐!”
是在光英夏令营遇见过的那个女孩,一个劲地向她推荐她妈妈的甜品店。
夏思树下意识地看向了李曦食指上的红色花瓣纹身。
“夏小姐。”李曦微笑着喊了她一声,还是和当初在茶馆初见时的模样差不多,温柔,有些没有攻击性的美。
“嗯。”夏思树对情况还有些理不清,只同样地微笑下,点了头。
女孩似乎是等了夏思树很久,有些兴奋地想朝夏思树跑过去,但又被李曦伸手拦了下,带些温柔地呵斥:“别闹,琦琦。”
女孩停了停,表情带些茫然。
“没事的。”夏思树朝女孩笑了笑。
找了个借口将琦琦支开,让她回房间将作业写完,李曦这才走到夏思树身边,将她身后的大门重新合上。
头顶盛着即将消逝在天边的云霞,夏思树跟着她走进去,但却在经过中间那段路时脚步停了停,目光转向院落中的左侧,花园中趁着夏季疯长的那片植物。
它们和她记忆中的位置一样,却不是她曾经种过的那些。
风吹过耳旁的细发,夏思树忽地想起秋季的某一天,邹风坐在她卧室的书桌前,她和他说起这些,他勾了嘴角,微偏着头,不怎么正经地倚在椅背那,但认真低眼打着备忘录的画面。
见夏思树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处花园,李曦在一旁告诉她:“那是邹先生过来种的,之前的那些已经不在了。”
植物叶片哗哗作响。
半分钟后,夏思树“嗯”了声,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弯起唇轻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李曦算了算:“年初的冬天。”
夏思树点了下头:“说什么了吗?”
“也没说什么。”闻言李曦仔细想了两秒,才回:“只说还好西港的冬天不像南城一样冷,不然这些就要活不成了。”
还好西港的冬天不像南城一样冷。
不然他就要栽不活了。
傍晚的昏黄橘红色光线投进客厅内,李曦继续交代着:“邹先生说过,夏小姐早晚都会过来,所以这儿每天都有打扫。”
十几年过去,这里保留的还是世纪初的装修,皮沙发,白色的悬挂薄纱帐,几株在茶几或是雕花窗台前的绿植。
除去有些地方的变动,大部分还是夏思树童年时的模样,甚至能具象地想起曾经在这栋房子内跑闹的画面。
“我和琦琦在这待了已经有段时间了。”李曦在一旁轻声说着。
“还在茶室时,有一次被客人动手打了,那会邹先生刚好在。”李曦简单和她解释着缘由,将那些心酸一语揭过:“他说您很喜欢吃我做的布朗尼,这里恰好缺个等夏小姐过来的人,就留我在这了。”
沉默许久,夏思树“嗯”了声,站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手插着兜,身后的傍晚的风在吹,呼吸间,眼眶轻微酸胀,有了些红意。
一半因为这间童年的住所,一半因为那个许久都没人和她提起过的名字。
“坐一会儿吧。”李曦笑着说,让她在那张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到一旁的茶桌前垂下头给她沏茶。
因为关系并不算相熟,客厅内有短暂的沉默,夏思树望了眼外头的那间东侧房,开口问:“琦琦要上高中了?”
“嗯。”李曦点头,将滚烫的茶水浇在茶杯上,平常地说着:“不过琦琦情况有些特殊,还在给她找着学校呢。”
大概是因为同样是独自抚养女儿,虽然两人的情况各不相同,但夏思树还是忽地想起了夏京曳。
几分钟后茶沏好,茶杯中淡青色的茶水荡漾着波纹。
李曦将那杯泡好的茶轻端到夏思树的手边,见夏思树垂下眼将茶杯端起,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差点忘了,有东西要给您。”
说完,李曦便抬手摘下身上的围裙,她回过身,让夏思树在这等一会儿,她抬脚往着二楼的书房方向过去。
夏思树的视线从门前往外看过去,只沉默地打量着花园中的那片植物,和那口小井。
几分钟后,李曦从楼上下来,手中多了一份文件袋。
“这是邹先生去美国前说要给您的。”李曦说着,将那份取过来的文件袋递给她。
话落,夏思树垂着眼,卷翘的睫毛颤了下,直到她注视了那份文件袋几秒,才将它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文件袋是老式的牛皮纸样式,纸张硬挺,带了些西港夏季的潮湿气息,封口处用线细细缠绕。
而拆着的那半分钟,夏思树竟然是有些忐忑的,她不知道他给她留的是什么。
直到文件袋中的东西被倒出,落在茶几上。
一份文件,一张银行卡。
是高中时,她知道密码的那张卡。
那份文件她还未看一个字,已经知道邹风大概给她留了什么。
夏思树静默地垂眼看着这两样东西,眼眶潮湿着,直到几分钟后,她将那股涩意压下去,才又重新抬起了头。
“邹先生说您知道密码。”李曦将话带给她。
夏思树点了下头,“嗯”了声,看向那份赠与的协议书,其中的一方邹风已经将名字签好,只剩下她。
协议书简洁,夏思树将它拿起来,有些鼻酸,但还是尽力地睁着眼,视线仔细地扫着,想将那份协议书仔仔细细地看完,但直到她看到了那行金额数字:9850350.45。
夏思树低着眼一言不发,日影西斜,光照和阴影斜斜地打在她的膝盖和那份协议书上,她睫毛湿润,直到她眼眶中的一滴眼泪掉落在协议书上,才终于从静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不知道在问谁,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不当面给我?”
闻言李曦垂下眼,仔细想着:“我也问过,邹先生说担心您不要,于是就放在这了。”
他了解她,也最懂她,担心她过得不好。
“邹先生去美国时,只拿了张机票的钱走。”李曦说。
他留给她的,是他十九岁时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