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听到刚刚医生说的话,他自己和病重患者是相同B血型,他可以帮忙献血。
她当时觉得,他像在发光一样。他像上天派下来的救世主一样。她觉得天塌不下来了,她又能呼吸了。
而他做的,还不止这些。
他甚至在献血之后,又帮忙付了一部分医院的费用——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出去,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没说什么,直接帮她垫付了。
做完这些,他转身就走,不留任何功与名。
她还是在他刷卡签单的时候看到,他的名字叫“乔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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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明轩问钟晴:“那位长辈,后来救活了吗?”
钟晴摇头:“没有,虽然我们做了那么多,可她实在伤得重,她自己又放弃求生,最后还是走了。”
乔明轩轻轻地“啊”了一声,遗憾又惆怅。
“把素怡阿姨的身后事处理好,又把精神崩溃的澄澄安顿好,我开始在附近大厦里打听‘乔明轩’这个人。”
“后来我终于从苍石大厦的大堂前台那打听到,‘乔明轩’这个人,在一家叫辛行资本的FA机构工作。我那时已经接到实习券商的录用offer,但我还是决定,放弃券商投行,到辛行资本去。”
“我想到‘乔明轩’身边,我想找机会报答他。”
钟晴看着乔明轩,掷地有声地说。她眼底亮亮,眼神清澈,神色虔诚而庄重。
她让乔明轩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没有心机和算计,没有阴谋和诡计,只是纯粹地想要感恩。
乔明轩看着她,只觉胸口感情泛滥激荡,再难自已。
他兜住她后脑和肩背,拢她进怀里,再次低头吻下去。
第54章 一场坦白局
很久, 他们才分开。
气息都有些急促,眼神还纠缠在一起,拉丝般凝望彼此。钟晴脸颊红红, 眼底水亮。
乔明轩看着好像比她淡定很多, 表情仿佛如常。只是他的耳朵已经红得像是充了血。
他抬手抚上钟晴的脸颊,指尖在她脸上微微颤地轻轻抚动。
“我怎么没早点认出你。”他低声喃喃, 声线里拨动着惑人的磁音。
钟晴一本正经地说:“也不是没有能认出我的机会。之前有天下大雨, 我们一起去苍石大厦, 如果你把伞往自己那边多歪一歪, 让雨水把我头发打湿糊到脸上来, 没准就能认出来了。”
但那天他别说没让她被浇到,他甚至都没让她鞋子有机会湿掉。他直接握着她的腰举起她趟过了泥水沟。
想到这,钟晴忍不住脸颊发热。
乔明轩笑起来。那一笑真是好看, 前所未有地发自内心, 仿佛盛放。钟晴看得脸颊益发的烫, 心也慌慌乱跳, 眼神赶紧收回,又忍不住再抬眼偷偷去瞧一瞧。
乔明轩看她一副害羞样子也有点着迷, 本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但看到她被自己盯得垂眼时睫毛抖抖地又不忍心,便收一收视线。可到底忍不住, 还是抬眼又盯住她看, 怎么都不够似的。两个人的眼神在拉丝和闪躲间碰碰撞撞。
最后两个人都绷不住,一起笑起来。又莫名其妙,又傻气万分, 偏偏这份莫名其妙和傻气万分在此时此地竟是最合时宜、最熨帖心扉。
借着钟晴刚刚的讲述,乔明轩迅速回忆她来到辛行之后的过往。有些从前觉得蹊跷的地方, 现在水到渠成般,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你之前所做的那些怪异行为,抢着买单,抢着打车,抢着在马路上保护我,抢着在来闹事的人面前维护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钟晴点头,为着他能猜对不禁有些雀跃:“一点没错,就是这样!”
乔明轩莞尔一笑,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我以为你是喜欢上我。”
钟晴瞪大双眼:“嗯?所以那之后,你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感情,对你一发不可收拾,从而造成困扰,就把我叫过去说了不可能给我回应、如果再不收心就让我另谋高就那番狠话?”
乔明轩眼底露有窘色,点点头。
钟晴用手指轻点自己嘴唇,挖苦他:“那刚刚你对这里做的事,该怎么说?现在该谁另谋高就?”
乔明轩几乎被她又纯又魅的样子惑住,要抬手隔空遮住她的眼,才能冷静对她说:“我早就听到自己被打脸的声音,是我错了。”
钟晴拉下他的手,看到他脸上清清楚楚浮现出无奈苦笑,以及懊悔心疼。
他在后悔对她曾经说过狠话。
她倒不想两个人过多沉浸在这种懊悔氛围中。
她岔开话题:“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不如开盘坦白局。
“你问完我,我也要问你。”
乔明轩想了想,确实有好奇的事情,于是问她:“你来面试那一天,你和其他人坐在等待区时,我看到你怎么帮凌娜收拾她那个手脚心思都不太好的同学。我那时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角色,但你进屋面试时却是另外一副面孔,一副憨厚老实人的样子。直到后来上班,也一直是用这副面孔。”顿了顿,他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不用本来的性格示人?”
钟晴眨着眼:“你警告我收心那一次,就戳穿我的真面目了,你说我顶着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扮猪吃老虎。我当时就在想,呵这个人,原来从那么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性格,原来我暴露得那么早,可他居然什么也不说,就在那静静地看着我演两副面孔,看我演戏不用花钱很开心是不是?”
她吐槽的样子逗笑乔明轩。
他弯起嘴角,又克制地抿平。
“看起来确实很有趣。”何止有趣,有时甚至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在她的表里不一中。
钟晴叹口气:“谁不想做个表里如一的人呢?可是我从小生活在没有父母的环境里,后来被送到舅舅家,寄人篱下,饭也吃不饱,连过路的流浪狗都能瞧不起我、欺负我一下。外婆年纪大了,不能为我冲锋陷阵,遇到别人欺负我,我打不过,就只能示弱,先卖通老实卖通乖,趁他麻痹,我再出其不意给他个绝地一击。”钟晴告诉乔明轩,“时间长了,我就养出两副面孔了,一副用来演老实人,麻痹对方,用于自保;一副是本来面目,有恩必报,有仇更必报。”
钟晴问乔明轩:“我这样在你看来是不是有点戏精?但我扮演老实人,只是我生存的保护色。”
乔明轩听得动容。她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可依靠,所以只能化作一个表里不一的人,自己依靠自己。这是她的生存法则。
他满心怜惜,抬手抚她的脸,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地告诉她:“以后有我在,你就做真实的那个自己,好不好?”
钟晴整颗心都倏然一麻,她歪歪头,脸颊枕在他掌心里,声音微哑地说:“好!”
经历过家破人亡和感情背叛,她已经一个人撑得太累太久。现在终于又有人站出来,对她说:以后有我。
眼底又再度发热起来。
“还有个问题。”乔明轩看着钟晴说。
钟晴见他眉心微皱,不由坐直身体,认真等他问。
“为什么到辛行资本之后,不直接找我说明,你是谁,你往我身边凑的目的其实是想报恩?”
“好问题。”钟晴一听到这问题,就不由开始抖出点怪腔调,“我刚来面试时,别的面试官对我都笑眯眯,只有坐在中间那位乔总,对我好像很不以为然。后来我被录用了,和别人都能很快和谐相处,但是这位乔总看我的眼神却总好像拿住了我什么把柄一样,好像在警告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最好老实点。在你这样的偏见下,我怎么好笑嘻嘻贴到你面前告诉你:嗨,我们俩早前见过,你还帮过我,我来也是冲着你,我想报答你!——你说你听了这话会不会更觉得这人有病?”
乔明轩想,的确,他太早看到她在面试等待区的两副面孔,对她提前有了不够单纯和假装老实的审判,又感觉得到她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所以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在好奇中有些被吸引、但同时又是戒备、质疑和审判居多。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她第一次做项目报告阐述时,明明表现得很好,但他刻意不去表扬她,反而告诫她不要太耍小聪明。他那时怕她太过自信,怕她以为可以用两副面孔把一切人和事都能蒙在鼓里、把弄在股掌间。他怕她一不小心走歪了路。只是没想到,她的两副面孔不是起于心机,只是纯粹地为了自保和生存。8
他心疼又内疚地看着她。
钟晴也回望他,眼神渐渐变得水一样温柔,娓娓地告诉他说:“虽然我接近你的初衷,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来报恩。但既然我察觉到自己不是很被你待见,于是我不敢急于表示自己和你曾有过一些渊源。我开始在你身边观察你、探究你,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那天去医院遇到的愿意帮我忙的你,也只是你很多面中的一面,你还有很多很多很立体的其他方面。工作上、生活中、在公司、日常里,方方面面的你全都不一样。我总是会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对你更多一点了解。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进到你这个家里,就忍不住四处打量,还借口迷路飞快去参观了你的书房。”26
乔明轩点头:“恰恰是你这些举动,让我那时觉得你有些可疑,不知道带着什么目的在接近我。”
钟晴笑起来,笑容里有丝顽皮和促狭:“我只是好奇,我只是想多了解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呀。”
“那,了解到了吗?”乔明轩轻声地问。
钟晴点头,一一道来:“你的家到处都那么整洁,你是个勤快干净的人;你的书房摆满了书,你是个爱读书学习的人,难怪你腹有诗书气自华呀;你给奶片单独布置一个房间,给它买了好些好些玩具,你是个对宠物有爱心和责任心的人;你的卫生间里有淡淡的薄荷香,循着香味我看到你居然在那里摆了一盆薄荷,哈,你还是个蛮有品味的人,并且就算独自生活也不会糊弄自己,会好好对待自己;最后,你的房子里,没有女人的痕迹。”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笑起来,笑得温婉又动人:“天知道,我越去了解你越觉得,你真的很好很好,可也真的很危险,因为会让我很轻易就对你动心。”
乔明轩被她的述说打动,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他的指尖微微的湿凉,泄露他去碰触她时的一点局促紧张。
钟晴笑着任他握,对他问:“还记得吗?也是在那天,就是在餐桌前,”钟晴抬手指指餐桌位置,“我们聊起资助人对我的资助。那时我对你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对帮过我的人报恩,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那时那句话,我不只是对易叔叔说,其实也是在对坐在我对面的你说。”26
乔明轩心有所动,握着钟晴的手微微用力。原来在一早,她就已经当面挑明她到他身边来的原因,是他自己迟钝,到了现在才察觉这一切。
他忽然叹气:“现在回想,之前确实很多次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我没在意。我曾经透过可视门铃看到过你的另外一副样子,你回头望着我的家门,好像透过它在看着我,那时你的神情里有思索,有隐忍,有纠结,也有目的。那一瞬其实让我有种感觉,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32
“我记得那天,”钟晴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你说第二天要给我做酱焖茄子的,但第二天宗总和雪莹姐来了,就没做成。呐,你现在知道了,这道菜对我意义非凡的,你那次说要给我做它,我心里其实涌起很多情绪。出了你家回头望你家门的那一刻,我其实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渊源、要不要让你知道我巴巴接近你的目的?纠结了一下,我还是决定先把这个念头隐忍下来,因为还不是时候,还是很唐突,你的边界感还是那么□□地树立着,我说了这些只会让你感到困扰和无所适从。我想反正我已经如愿加入你的部门、成为你的直系下属了,不用着急的,来日方长。”
乔明轩想,钟晴说得确实没错。如果她是那时候告诉他一切,他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动容。因为那时,他确实还没有真正喜欢上她。
“其实我如愿成为你的手下以后,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抵触、戒备和审判在慢慢变少,你在慢慢认可我、教我、带我。我就觉得或许可以更近一小步,开始把从小事上报答你提上日程了。所以我想为你买奶茶,订饭,打车,想保护你维护你,想多为你做些什么。可是没过多久你就把我叫过去,警告我如果再不控制自己心思,就让我另谋高就。那么伟大的乔总,请你说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怎么跟你讲明我的来意?讲完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来对你以身相许报大恩的?第二天你会直接就让我走人吧!”
她说到后面,因为自己被他叫进办公室不假情面地严词拒绝过,变得语带挖苦起来。
乔明轩窘得后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是我的错,”他向她道歉,“是我当时自作多情,害你遭受一顿没头没脑的警告。”
钟晴越说越有点委屈:“你这人也真是有点奇怪在身上的,警告我保持距离之后,你却总是做些让人忍不住心动的事。我就只能告诉我自己,不能往其他方向去想、去感受,这不应该,也不可以。如果不这样克制自己的心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上你,被你知道以后,你就要赶走我了。所以我把那些要冒头的感情死死压下去,告诉我自己,收好心,我来辛行,不是来谈情说爱的,我是要对你报恩的,不能给你添困扰和麻烦。天啊,”钟晴委屈地为自己感叹,“我真的有点太懂事了吧!”
乔明轩一边听一边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回头想,自从那通警告后,他自己又何尝没受折磨?
他没想到被警告后她抽身就走,干脆利落,反而是他开始情难自禁。
他再次对她郑重道歉:“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对你说过一次狠话,那就罚我,不管以后你对我说多少次狠话,我都不能生气。”
钟晴一手比个八字托在下巴上,拿腔拿调地说:“这样啊,那我岂不是可以无法无天了?大家要听乔总的狠话,但乔总要听我的狠话,我岂不是成了辛行的霸道女王?”
乔明轩看着她笑:“好,就让你当女王。”
“成交!”钟晴对乔明轩宣布,“以后你对我放过狠话这茬,我不翻出来算账了,过。”
乔明轩看着她的鲜活样子,觉得她真是有种变化多端的可爱。
“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了吗?”他含笑问她。
“嗯,放过了,”钟晴点头,“毕竟在这点小错之面,你对我还有大恩呀。”
说到大恩这里,钟晴忽然一个人又窃笑起来。
“在笑什么?”乔明轩忍不住问她。
钟晴眼睛亮晶晶,告诉他说:“我想起有天晚上,雪莹姐住在我和我妹妹的郊区小院里,我和雪莹姐深夜谈心来着。我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你。她告诉我说,因为在中学时候,你曾经帮过她,但是你把这件事忘了,也把她忘了。我那时就在想,呵,怎么会有这么小概率的巧事发生?同样的事竟然发生在乔明轩这个人身上两次。你帮过一个女孩,然后你忘记了,只有当事人持久记得,并且渐渐仰慕你,真是很奇妙。”36
“不,不一样。”乔明轩纠正她,“我其实记得帮过雪莹,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有可能会喜欢她,所以干脆假装忘记了,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持我想保持的距离。可是对你,我很遗憾我是真的忘记了那个雨天的事,没有及早认出你。”
钟晴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才是最会扮猪吃老虎的那一个吧?唬得雪莹姐一直以为你不记得,毫不怀疑。”
顿了顿她忍不住问:“雪莹姐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乔明轩看着她,目光深深地说:“很多女孩对我示好过,说喜欢我。但里面的考量太多了。她们喜欢我的外表、我的能力、我的前途,而不是单纯的我这个人。相处下来她们甚至连我究竟是什么性格都并不真正了解。她们都觉得我为人独立、边界感强、享受孤独,因而变得更想要征服我。可真实的我是这样的人吗?只有一个女孩看懂了我,她知道,我的独立、边界感、享受孤独只是我的保护色,她看穿我,其实真正渴望的是陪伴。”
钟晴听得内心震荡。他这番话,堪比告白,却又比直接对她说我喜欢你还要叫她心动。
他看着她,忽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