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问及,周方圆轻声笑着说,“已经邮寄投稿了。”
宋明荣没什么想法,也没问她写的什么。其实这些年相处下来,宋明荣对周方圆的写作很少干预,更多的是经验上指导。
周方圆参加第四届全国新树作文大赛这事,段立东还是从宋明荣嘴里知道的。
“终于参加了啊。”段立东还是有些感慨的,扭头看了身旁好友一眼,“没看文章?”
宋明荣和段立东下象棋,走了一步马,“没给我看,直接邮寄了,小丫头固执的很啊。”
周方圆的个性有时候真的固执。
段立东走了一步炮车,笑着道:“行了,三年磨一剑,初赛写的什么不重要,还的看复赛。”
“来之前我和老叶,何意他们打招呼了,认真评选。尤其是老叶不能感情用事。”
谁都没想到周方圆能入老叶的眼,几年下来起码算他半个学生,没少教导。还说,周方圆这类学生少有,更应该好好培养。
私下里看刑法,民法,这些年更是把其他律法典籍看了遍。更是在叶星有心指引下,把国际犯罪小说研究了透。
周方圆的头脑聪明,异常冷静沉稳。她数学极好,好到叶星都诧异的地步。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的题目,她竟然很轻松的做出来。
宋明荣和段立东两人私下告诉他,周方圆如果不走写作这条路,她未来会更宽阔。
周方圆的逻辑思维非常强,曾经两人就一部国际犯罪文学深入研究。周方圆的论点和剖析让叶星惊讶。
奇诡的是,她站在犯罪者的角度去分析,她说如果是她来犯罪,她会怎么样,怎样。缜密犯罪记录,就像一手画圆,一手画方。
听得叶星震惊极了。
当时看着那张还是稚嫩的脸庞的周方圆,叶星忍不住深思,如果周方圆是个犯罪者,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叶星问她,为什么喜欢写犯罪文学。
周方圆愣怔一下,半开玩笑的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不是应该还有后面两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叶星笑了,对于年纪轻轻说出这种话,大多当成一种美好的空谈。
周方圆却摇摇头,“当我第一次尝试写作的时候,我发现文章有很多作用。纾解,警戒,告诫.....卑微的人,软弱的人,被欺负到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法这个字是人创作的,它周身都有空隙,那是人情世故,是人性。很像给那些绝望的人一次机会,抒发心里绝望和仇恨。”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方圆停顿一下,笑了笑,“但是这类人大部分都没有这样头脑以及勇气,但是我愿意用我的文笔去给他们创作这样一次幻想。我可以是犯罪者,也可以是捉凶者。我想把缝隙全部展露出来,也会有一种人,其实就生活在缝隙里。”
叶星被周方圆一番话惊到了,久久都没有回复。
最后周方圆却说,“我觉得这类文就像捉迷藏,又刺激,又惊险,写起来也很畅快。”
*
稿件邮寄出去大概一个月之后,在三月中旬左右,周方圆接到了新树杂志社编辑的电话。说她的作品通过了初赛,并且将会在新树杂志上刊出。以及不就会收到大赛组委会邮寄出来复赛通知。
并没有什么意外,周方圆把这个信息告诉了段立东,以及苗银玲。
苗银玲这两年人越发迷障起来,身边的人都看的出来,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精神都在一步步缺失。
最明显的,苗银玲混沌的时候,会静静盯着她的脸看,看到泪流不止,嚎啕大哭。
情绪起伏就像春天的惊雷。
会对着她喊着庄于蓝的名字,哭的像个孩子。
可当她惊醒过来,像失忆一样,恨不得指甲长出长长刀刃,直接把她刺死。
身体垮了,咳喘如牛,却怕自己会晚死,死活不去医院。
周方圆很多次冷眼看着,看她发疯,看她痛苦的大哭,仿佛能从那残破身躯里看到一盏油灯,微风中弱弱摇曳着。忽明忽暗,很快就要油尽灯枯。
当初那个高傲不可一世苗银玲,现在就连想打她,都举不起手中拐杖。刺刀一样的话语也被咳喘噎住了喉咙。
可笑又丑陋的滑稽小丑,憎恶,狰狞的面目,僵硬如枯树一样肢体。
周方圆不介意补上一句,“你以为你死后会和她想见?你只会下地狱,烧不尽的硫磺火,折不断的刺刀林才是你的归宿。你将和所有人隔离,只有你在火里痛苦哀嚎,永世不灭。努力多活些日子吧,起码还能看她的照片,以及,我这个让你憎恨和厌恶的坏种,怎么发出耀眼的光。”
《我的伞》是篇写亲情的文章,刊登在新树杂志上。
叶星打电话通知了宋明荣。是谁都没想到的题材,文章中的思慕之情让人触目落泪。
周方圆在所有人眼中无疑都是无比坚强的存在,她纤细的背脊是钢铁打造的,无论什么重担都压不断。她的心是铜墙铁壁,任何的话语伤不到她分毫。
在她身上看不到软弱的字眼,她是强大的。
就这样的一个女孩,在她的文字里,却看到另一幅面容。叶星不知道周方圆经历。
虽也好奇,为什么她没跟在父母身边,只身在云海市。
如今看到这篇文章时,隐隐约约懂了。
宋明荣看了,段立东看到了。
段华章自从知道阿圆参加这届新树作文大赛,就一直关注着。当看到最新一期的新树杂志,阿圆的参赛文章就刊印在上面。
激动雀跃的心情,在看完文章之后,眼睛湿润了,眼泪完全止不住的往下掉。对于知道事情真相的她来说,阿圆这篇文更像是她积攒内心的思念触发。
她太想念于蓝了。
想念背后是深深遗憾。她渴望亲情,她太想谁能牵着她的手,走上一段路,看上一段风景。
段华章很清楚,他们这些人谁都弥补不了阿圆心里那个窟窿。就像她脚上的残疾,是目前医疗水平无法治愈的。
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在她心灵上留下了很多创伤,以及无法左正的人生经历。
满身伤痕累累的小姑娘长大了,沉稳安静,会浅浅笑着迎接生活,会执着的完成自己的目标。
一个习惯疲倦活着,不知劳累,一个劲往前冲刺。
可再多的学识,考出多少满分,拿到多少荣誉,又有谁能让她停下那双沉重的脚步去歇一歇。
段华章不知道自己真正能为她做什么,总觉得她好似谁都不需要。
随着第一届新树作文大赛的成功举办,涌现的新一代文学作家,很受当下年轻人喜欢。新树作文大赛也在全国打响了知名度。
在之后的举办的新树作文大赛,每年全国征稿件数翻倍增加。
如今这是第四届全国作文大赛,来自全国的稿件已经有四万多份。
四万多件稿件中,三个组别中总计只有不到三百人入选复赛。
周方圆十七岁,却不是应届高中生,她属于第三组,C组的,年龄在二十五以下的青年人。
在这个组别她实际相当不占优势。
但是她的参赛作品《我的伞》,却让杂志社一众编辑落了泪,印象十分深刻。
也因为这篇作品,让人生出很多遐想。十七岁就有这样写作能力,为什么没有好好上高中呢?
周方圆这个参赛者的名字就这样被记住了。
*
作文大赛组委会发来的复赛通知书,四月九号复赛,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按照往届惯例,复赛为现场作文,考生二选一。
复赛地点在淮中市。
宋明荣是没有时间,段立东说要陪着过去,段华章工作放一边也要到阿圆过去。
周方圆却坚决要自己一个人过去。
并笑着说,她十来岁的时候就能自己往返的东山市和云海市了,现在长大了,更不用人陪了。
只是去现场写个文章而已,周方圆心态极其平稳。
她笑着婉拒,说自己完全可以。
那样的干净白皙的脸,眼角微微眯起,明明是个温柔和煦的姑娘,却能写出那样文章来。
周方圆自己背着双肩包,去淮中市,只是在火车候车厅等待的时候,旁边休息椅子一沉,眼前一只雪白,骨节分明的细长大手,那手十分好看,雪白雪白的,指甲饱满圆润透着光泽,像是艺术品,像是打光后放在钢琴键上的展示海报。
这样好看的手,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抬起头视线往上,果然看到陆可为那张灿烂漂亮的脸。
陆可为带着一顶棒球帽子,以前他那张脸从来没想过遮一遮,上了高中后,却带起棒球帽子来。
“喝水。”陆可为递过来一瓶水。
周方圆接过,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学校呢?”问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挺傻,白问。
陆可为肯定没去上课。
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段阿姨知道吗?”
陆可为后仰着椅背,微微侧头,“现在这个时候应该知道了。”看了看腕表,距离上车还有十几分钟。
从家到火车站起码半小时的时间。
陆可为有恃无恐,“我还没去过淮中市呢,过去玩玩。”没提陪着。
人家自己去玩的,只是和她顺路,周方圆自然没办法张口把人劝回去。
周方圆有时候也惊奇,陆可为好像天生会知道她的想法似的。
“那你好好玩。”起身背起双肩包,候车厅广播响了。
陆可为大手抢先一步,把周方圆黑色双肩包往自己肩头一摔,径自往前走。
他浑身上下一个包都没有。站在远处冲着周方圆招手,“阿圆,过来。”
陆可为过了变声了,现在声音比较低沉,穿透,加上一身混不吝洒脱狂放劲,眉眼五官表情十分丰富。段华章都说,她儿子不去做明星,去演戏实在可惜了。
周方圆慢慢走过去,她想,如果陆可为做明星,大概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不过,陆可为并不喜欢拍照,虽然初中的时候很张扬,但是高中后,就连段阿姨自己都说,陆可为好像长大一点点。
去淮中市的路上,陆可为好奇的问了新树作文大赛的一些事,了解要在三个小时写完,忍不住摇头。
到了淮中市,周方圆先给段华章去了电话,告诉她陆可为和她在一起。
段华章一早就猜到了,那么大一个儿子,不说聪明绝顶吧,可也不至于被人拐带走了,倒也没怎么担心。
电话对周方圆说,“阿圆,他要给你添麻烦,惹事,你就揍他,使劲掐他,别对他心软。”段华章有时候被陆可为气的狠了都想狠狠掐他两下。
周方圆转头看向一旁帮他背着包,好奇四周张望的陆可为,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他亲妈正在教她怎么掐他呢。
“你揍他的话,他一准老实站在原地不动。”段华章一直都知道陆可为的心思,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倒也是沉得住气,明摆着喜欢阿圆,喜欢得很。小学开始就有女生给他写情书,倒是意外的专情呢。
不过,段华章并不看好,阿圆像是缺了情爱这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