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瞪着眼突然不吱声了,半响才支支吾吾指着养大黄狗那家,“我...我急着往村东那边,我让他去喊一声。”说着便询问道:“你去了没?”
养狗家的男人缩在人堆里,给自己辩解,“哪有那个时间,村西本来低洼,水村东到小腿肚,村西就能膝盖以上,一眨眼水就快到大腿,我家里老老小小,我.......”声音消失在哗啦啦的雨声里。
壮汉皱着眉看着徐明伟,好半响才巴巴解释一句,“你在广播也喊了两边,人应该能听到,可能没来得及跑,她....她人小,看着也机灵......”
“不止她,还有段老师的孙子呢。”徐明伟阴沉着眉头,段老师人是他求着去镇上的,结果现在弄成这样,他没办法交代。
李艳梅捂着嘴,强忍着泪水。
可雨声压不住村里漫天哭泣声,村里鱼塘养殖户心疼投下的本钱,这下血本无归了,哭的呜呜呜的。
旁边不远的,是村东养了大半辈子羊的老汉。听到哭声,脾气不好的他直接站起,“哭,哭有个屁用,谁家不是舍了家当逃命的,老子房子水里泡着,羊圈里二十多头羊不都在水里飘着呢。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你看看下面,全村近二百户人,上山的才多少?”老汉那一羊圈的羊,临走也只能抓了一个背在身上带走,其他全都舍弃了。
这会大雨下着,身上雨衣都不给自己穿,给羊披着,一说完蹲下身靠着一颗槐树大喘气。
心里疼的抽抽。
尤其扫了一圈,没见到周方圆那个死丫头片子,只觉得胸闷有些喘不上气,嘴唇直哆嗦着。
老奶知道他想什么,强忍着哽咽道,“都是命啊。”
“屁话,下水摸鱼她溜得很,她一准舍不得她的羊,把羊看的比她命都重,没出息的东西。”因为一个出娘胎发育不好的羊羔子,就能和人拼命的人,你让她自己逃命?老汉黝黑粗糙大手摸了一把脸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看到眼睛通红,嘴里咒骂着,“贼老天啊,你不长眼......”
老汉本来劝解的话,结果一下子招来村里人更大哭声。
尤其那些家里缺人的,哭的撕心裂肺,有半道人被水冲走的.....
也有不舍得家当,来不及撤离的,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气氛一下沉重下来。
徐明伟吸口气,弯身捡起地上麻绳,雨水打在他脸上,神色坚毅的说道:“镇上也被淹了,等上面来救援怕是来不及,村里老少爷们,有那水性好,体力好,有把子力气的这会我得求你们帮忙。村里怕是还困了不少人,老人小孩都有,一条条都是命。有仇有怨的都暂时放下,现在救人要紧。”
徐明伟也知道,下面水湍急,水位还在涨,谁也不能保障出去了,还能好好回来。
不能强求,但是他是村长,他必须去,转身就往山下走。
李艳梅捂着嘴背过身,搂紧小儿子。
徐明全看了村里老少爷们一眼,紧跟着过去。
刘桂琴死死掐着自己男人手臂,见他想站起来,整个人哭喊着,“你不能去啊,你要是有个万一,这一家老小还怎么活啊。”
这一喊,旁边人都看了过来,谁也不想让自家人再出去,都知道了去了,可能会没命。
可刘桂琴的男人是个拎得清的,力气也大,一把推开刘桂琴,平时不显,这会板着脸,“平时怎么着都行,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我手好腿好有力气,这会拉上一个,都是福报。”
男人起身快跑跟着过去。
村里老少爷们,原本犹豫着,这会血性刺激起来,好几个都跟着过去。
*
徐镇被困在镇政府出不去的段立东,在得知回去的桥梁,道路被洪水冲垮之后,人着急到不行。
又得到消息,小徐村附近河坝决口了。
整个村庄被淹没,想到留在那里陆可为,段立东急火攻心,极力要求镇政府人员赶紧向上级反应汇报,并在最短时间组织救援。
同一时间,小徐村的水位已经深达二米多,洪流滚滚,鱼塘的铁船根本没办法行驶,一个急流就能翻。
没办法,十几个壮汉,光着膀子,腰间系着麻绳,扒着浮木,一点点艰难的前进。
村里面貌根本辨析不出来,仅凭着几间露出屋脊和没倒下杨树分析大概位置。
稍有不慎,人就掉进急流,拖拽着其他人一起落入水里,险象环生,又一步步死里逃生,所有人心都提着,却没一个人后退。
看到水面上漂浮的死鸡,死鸭子,还有整头猪,每一个人的脸上神情都很骇然,在十几个小时之前,这些还都是活着。
“救命呜呜呜,救命呜呜,救救我,我不会游泳。”没倒塌的屋脊上方,有人再喊。
“那边有人.......”只有人听到,喊了一声。
同时不远处有个歪斜的大杨树上看到人,跟着呼喊救命。
“那边杨树还有一个人,得赶紧过去,杨树要倒了.....”
徐明伟截住一块浮木,解下自己腰间麻绳,“我过去那边,你们去救另一个。”徐明全在身后两边看了下,“你们去那边,我去帮明伟一把,他一个人不行。”
一伙人极快的分成两组。徐明伟看着摇摇欲坠的屋脊,对着上面妇女喊,让她别动。
徐明全被水流冲击着慢了一步,跟在身后急喊,“明伟你等一下。”
徐明伟看着洪水涌上,屋脊被冲击的左右摇晃,似乎眨眼之间就要冲垮。
抱着浮木奋力游到屋脊边缘,刚要说话,突然一个急流打过来,话都没说完,屋脊轰的一声塌了。
“明伟.....”
徐明全只看到明伟在一夕之间就被高涨的水流压了下去,屋脊也塌了。奋力扒住浮木,看着掉落在水里上下浮动的人,赶紧扑腾过去救人。
让妇女哭喊着死死扒住浮木,徐明全试着钻到水里寻找徐明伟,他以为人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可水里浑浊的什么都看不见,漂浮上来四处张望,急切的喊着,“明伟,徐明伟?”
可入眼全都是乌泱泱的洪水,哪还有半个影子。
徐明全顿时心凉半截。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一点, 大雨哗啦啦下着,由之前蚕豆大小的雨点,变成黄豆大小。
小徐村的洪水水位深度已经超过三米多, 村里竖起的电线杆子, 就只露出上半截来。徐明全一伙人在水里泡了好几个小时, 终于体力耗尽, 重新回到土山上。
救回来的人,哭喊着投入亲人的怀抱嚎啕大哭,面对天灾,差一点就没命了。
距离死亡这么近, 平时再泼辣,再强硬的人这会也崩溃了。
几个大老爷们,累的瘫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 突然遮住脸呜呜地小声哭起来。
刘桂琴拉住自家男人的胳膊,浑身上下打量着,看到身体被尖锐的东西划出的伤口,又在水里泡的发白,发皲, 心疼的给什么似的。
找来毛巾擦,有让孩子把雨衣拿过来,整个身体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样冰冷, 更是心疼要命,这个时候顾不上说他。
可男人光着膀子背靠在一颗树上, 头垂着, 一手捂着眼睛,肩膀隐忍着抽动着。
“咋的了?”刘桂琴看了周围一眼, 她还没注意到。
“呜呜呜呜,明伟哥呜呜呜,被水冲走了.....”
刘桂琴一听,猛地瞪大眼睛,目光下意识寻找李艳梅的身影。
那边徐明全蹲在地上,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大爷们,这会哭的鼻涕横流。旁边村民见到这个情况,都疑惑的围上来询问情况。
李艳梅人失魂一样站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徐明伟的娘,捂着胸口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明伟啊。”说着不顾所有人劝阻,就往下山去村里找人。
“啊呜呜,我的儿啊。”撕心裂肺,挖人心肝,几个熟悉的拽着她,不让下去。呼喊着,整个人瘫软的坐在地上,一拳头,一拳头往自己胸口锤砸,凄厉悲伤的哭声,让所有人闻声流泪。
李艳梅粗喘着气,神情依然不信,红着眼眶抖着嘴唇问徐明全,“大哥,明伟...,怎么了?你们都回来了,他人呢?”
徐明全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嗓子哽咽道:“呜呜...明伟去救人,我就慢他一步...,眼看着他被浪头打过来,人就不见了.....”
徐明伟被洪水冲走了。
有人忍不住看了眼远处漫天洪水,跟着忍不住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李艳梅听清楚了,身子一软,人直晃晃倒了下去。
“艳梅啊。”
“她二婶子。”
“他二嫂子啊,你挺住啊。”
旁边所有人都赶紧跑过来。
徐明伟大女儿徐香今年十五,听到她爸被洪水冲走了,拉着小弟围在李艳梅身旁,张着嘴啊啊大哭。
“明伟啊,我的儿啊,”一家子老小抱头痛哭,悲伤压抑的哭声,把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
周方圆和陆可为两个抱着圆木死死不撒手,也不能撒手。水流湍急,浮浮沉沉,不知道灌了多少口泥浆水。
两个人在洪水里磕磕绊绊,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
好几次,圆木堆积在一出狭隘拥挤处,乱七八糟的杂物聚集在一起,周方圆旁边就有好几只死掉的家畜,它们四肢僵硬的夹在杂物中,眼球被泡的发白,看的让人头皮发麻。
狭隘处被洪水冲击着,哗啦一下决口,圆木在水里浸泡,表皮湿滑,搂抱的胳膊早已经麻木。
在洪水里翻滚着,一冒出头吐水,周方圆次次都边吐水边大喊着,“陆可为别放手,死都别放手......”
陆可为此刻连嗯一声都没力气,他好冷,如果不是周方圆一声声喊话,他真是撑不住了。
好累,疲倦,眼皮撑着都耗费力气,好想睡觉。
死,他没想过,似乎只要一放手,那就是了。
徐镇地势东高西地,即使同一个村,高低落差都很明显。若是徐镇整体平缓,怕是洪水也不会这么湍急。
他们被洪水裹挟着,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四周所有能辨识的东西全被洪水摧毁了。
直到雨水拍打的劲头小了,才渐渐发现水流终于变缓了。
圆木随着一堆杂物,被四五棵紧密挨着的杨树拦住了。
周方圆才稍稍缓口气,手脚发麻早没了直觉,停歇好一会,才努力活动僵硬的手指。
仰头看着这几棵杨树,边上两棵有些倾斜,好多主干都依靠在中间的树上。
中间那棵小孩双臂那么粗圆的杨树,像个有担当的大哥竖立着,枝干粗壮,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洪水袭击。
旁边杨树倾斜下来枝干,就在他们前面半米处。
那枝干有成人手臂那么粗,只要拉拽着游过去,抱住中间那棵大杨树,顺着枝杈爬上去——她和陆可为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