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来,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
盛笳侧身坐在距离他小半米远的地方。
裴铎翻开打量,十几秒后微微挑眉。
在他看来,盛笳的笔记本可以放进博物馆供后人观赏了。
字迹清楚漂亮,第一页做出了目录,每页花花绿绿地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线。
在中间的某一页,他甚至看到了手绘的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体骨架。
画画倒是有天赋。
但他不明白,都花里胡哨的怎么判断哪个知识点是重中之重?
裴铎从高中就不理解这事。
高一的时候,他的女同桌也喜欢这样做笔记,水彩笔铺满一桌子,有天他不小心把胳膊肘碰到了她的,姑娘尖叫一声,把裴铎吓一跳,低头一看,才注意到人家正在用尺子制作格子,他这一碰,漂亮整齐得如同打印的线条多了个尾巴。
裴铎道歉说得很勤快,但同桌还是掉了眼泪。
泣不成声,他递过去一张纸,人家不要,把笔记本一推,趴在桌子上接着哭。
他叹为观止,那天自习课甚至为此没去打篮球,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
其实当时裴铎想说的是,“你没事儿吧,强迫症是病,得治。”
最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终于没有同桌,一个人坐在门边。
但是对于这样的笔记本至今都记忆深刻。
裴铎抬起头,看着自己还在读研究生的老婆,特别诚恳地向她寻求自己多年来的疑问,“你听说过差生文具多吗?”
果不其然,盛笳的眉毛皱起来,“你才差生呢,我都记住了好吗,不然你随便考我!”
裴铎把本子一合,“考这个有什么意思?你和别人会的东西都一样,怎么突出成绩?”
“……那考什么?”
“听说你们北医的学生每人都要去急诊轮转一个月?”
“嗯,我是今年年底的。”
“好,那我问你,现在来了个病人说自己头疼,你要怎么办?”
“做CT。”
“CT结果没问题。”
“……”盛笳清理了一下嗓子,开始认真背诵,“那就询问病史,如果是高血压患者,那我们认为他可以针对性地使用苯磺酸氨氯地平,厄贝……”
裴铎抬手打断她的背诵,“不是高血压,不是脑梗死,不是脑供血不足……跟脑子压根就没关系,怎么办?”
“你……”盛笳像是突然断了气,张了张嘴,想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查瞳孔。”
“嗯?”
“如果瞳孔不对称,可能是青光眼,也有头疼的可能。”
“……哦。”盛笳点点头,默默记下。
“不要只会用神经内科的思维看待病人,没有哪个患者是按照课本上的症状来找你看病的。”裴铎侧头见盛笳垂眉认真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又啧啧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当初要是找个‘银眼’的眼科医生说不定就对青光眼这病敏感一点儿了。”
“……”盛笳花了三秒钟才消化这句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她表示赞同,“对呀,好可惜,没有合适的眼科医生跟我相亲。”
她顿了顿,又看了裴铎一眼,还是补充:“你这人人品先不提如何,但看上去确实是个好医生。”
裴铎横眉冷哼,“我的人品怎么你了?你有没有良心?”
“没有。”盛笳欠身,想从他的手里夺回自己的笔记本。
裴铎忽然抬手,像个专门欺负女同学的坏男生,把胳膊抬起来。
盛笳够不到,上半身还因为失去了支撑点,就要往他的身上倒。
她正要用胳膊肘护住自己,裴铎忽然大手一勾,就把盛笳压在了自己的怀里。
盛笳的鼻尖砸在他的锁骨下五厘米处,生疼。
混着泛着热,“你有病啊?”
裴铎箍着不让她动。
又抬眼看了一眼钟表,笑得胸腔震动,“你倒是挺会挑时间投怀送抱的?”
“谁要抱你了!”
裴铎拉着她的脖颈,让她抬起头,他低下头,在距离盛笳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我问你,我人品怎么不好了?”
“就是不好。”
盛笳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裴铎的唇。
“当初睡完就跑的人不是我吧?”
“……你怎么就爱提这件事情!你跟我没话说了是吧?”
“那不然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回忆?你给我讲讲?”
盛笳一听,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火气,抬手一巴掌拍在裴铎的脖子上,怒道:“没了。对啊,我们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你别碰我,我要睡觉去了。”
说完,她挣脱裴铎,跑回自己的卧室,砰地关上门。
*
从那天开始,盛笳不在家里复习,每天待在图书馆直到关门,然后再赶着晚班地铁回到裴铎的住处。
她几乎天天在地铁上打盹,连续坐过站了两次。
盛笳出站时偶尔孤单地停下脚步,其他人行色匆匆,她则像是长镜头下静止的参照物。
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穹顶,质问自己为何不直接在宿舍休息一晚呢?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敢。
她裴铎的婚姻真的快要接近于形婚,两人从一开始就各自守着一间卧室,若是现在住在连一个屋檐下都做不到,那么她和他将彻底再无可能。
盛笳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等电梯的时候遇到同样刚刚下手术的裴铎。
两个困倦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他先开口,“从学校回来的?”
盛笳点点头。
电梯安静下来,沉默反射在清晰的镜面上。
裴铎半阖着眼,显然不想再说话。
“叮——”
电梯门打开,盛笳跟着裴铎走出去,看着他打开家门。
这对新婚夫妻重新在家中玄关处分别。
盛笳抬头,“晚安。”
“嗯,晚安。”
盛笳走入客卧,落锁,靠在门板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感情还没有开始,就陷入了困境。
而她面对裴铎时,始终是一筹莫展的。
*
幸好,盛笳的考试结果相当不错。
那晚在被裴铎抽查知识点之后,盛笳独自思索了很久,她觉得自己的知识体系确实没有从点成面。
裴铎说得没错,她把书本上的句子认真抄在笔记上,并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试图将知识变成一棵树。
有时候看着自己一天的成果恍然——
难道我现在渴望成为一名医生了吗?
盛笳得不到结论。
但是她确定,自己的确是习惯性地追随裴铎的脚步。
她不想跟他吵架。
在失眠将近一整晚之后,盛笳早早起床,决心精心做一次早餐。
裴铎早上从卧室走出来时,她正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走出来。
餐桌上的摆盘一目了然,盛笳觉得自己的心思几乎快要藏不住。放下玻璃杯,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她平淡地问:“吃早饭吗?”
裴铎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他退后了一步,挑起眉毛,“你生理期结束了?”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铎坐在她对面,“你前几天冲我发脾气不是因为在生理期吗?”
“没有。”
“哦……那就是单纯的脾气不好呗?”
盛笳喝了一口牛奶,盯着他,“我没有。”
裴铎笑了一下,咬了一口手边的三明治,点点头,“看来考试考得不错?”
“……”
盛笳不喜欢这样,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都在他面前无处躲藏、
“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