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走去,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她的面前。
双方都等了几秒,裴铎放下车窗,侧脸,“愣着干嘛呢?被冻成冰雕了?”
他神色如常,语气也是,仿佛之前的不欢而散只残存在盛笳一个人的记忆里。
她在感情中从未主动过,但清楚知道,一段关系里,只有在乎的那个人才会受伤。
她没有回答,坐上车,系上安全带。
过了两个十字路口,裴铎方才开口,“下乡问诊怎么样?”
盛笳一愣,回头,“你怎么知道……”
问后,她又觉得好笑。
想巴结裴家和裴铎的人多了去了,借着照顾她之名,搭上关系也很正常。
她垂下双眼,继续回答,“还好,空气很好,有个舍友本科毕业就去乡里的医院了,她对那里熟悉,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了解,所以不算无聊,还有个病人阿姨留下了我的地址,说明年到了季节,给我寄些蜜桃——”
盛笳忽然截住话头。
裴铎一直未接话,瞧着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只是随意抛出了一个问题,只是为了避免车内的气氛冷清,并非真的要一个答案。
可她却说了不少。
她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本就期盼着做个寻常的新婚女人,和几日未见的丈夫有着强烈的倾诉欲望。
但他们不寻常。
她别扭地看向窗外,然后想起什么,又扭头补充,“我没有让他们告诉你。”
“什么?”
“我没有让别人告诉你我下乡问诊了。”
盛笳语气变得有些硬邦邦,在自己的四周戒备地筑起铁盾。
裴铎看向前方,愣怔稍许,然后笑着点头,“嗯……知道,知道。”
再无人开口。
驶入小区前的几百米,盛笳看着窗外,“哎”了一声,“你把在这里放下吧。”
“做什么去?”
盛笳指着那家水果店,“我买点水果。”
“家里都有。”
“我就买少一点,过年呀,你让我怎么空手过去?”
盛笳心道裴铎定然从未在家小心翼翼过,她扭头瞪着他,裴铎侧头看了她一眼,乐了。
他打了方向灯,脚踩油门,把盛笳放在路口。
盛笳实在,不买漂亮的果篮,就捡贵的挑,付了钱,提着两袋水果往秦斯楼下走。
裴铎正站在单元门口。
他穿着棕色大衣,单手放在外套兜里,个子很高,微微低着头,或许因为等得不耐烦,也或许是风吹的,发丝有些不经意的乱——和他高中时一摸一样。
盛笳高一时,他高三。她不知道是否每个学霸都如此轻而易举地夺得高分,但裴铎那时候篮球可是没少打,盛笳后排那个男生跟他关系不错,天天放学后和他泡在球场,有时候路过高一年级,裴铎几人抱着篮球会在门口等他一会儿。
盛笳立刻变得注意力不集中,她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瞟。
他侧靠在窗边,单手插在兜里,偶尔把篮球放在手指间把玩,嘴角上扬,不知道跟旁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裴铎从不像别的男生路过其他班级时,不在意旁人是否在上课,只是肆意地交谈说笑引起注意。
他知道什么是礼节。
那是一种浸透过家教的气度。
与那些冒着臭汗的青春期男同学完全不同。
盛笳无意识地把鼻头按进自己的指尖中,偷偷看着他好看的唇瓣一张一合。
“盛笳!”语文老师忽然敲敲黑板,“你说,这道题选择什么?”
她慌了神,赶忙把视线放回面前的试卷上,同桌小声提醒,“第三道选择题。”
她站起身,把头埋得很低,却依旧像是一片修理过后平整的草坪中忽然冒出头的狗尾巴草,“选、选A。”
“你考试的时候做对了吗?”
“……对了。”
盛笳声音很小,左手松了劲儿,看见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沾了笔墨的黑色小坑。
很疼。
语文老师没好气地顿了几秒,“坐下,下次不要走神。”
盛笳没有再朝窗外看过一眼。
她觉得丢人,脸颊火辣辣的,不知道裴铎刚才是否看见自己被当中点名站起来,她很烦乱,哪怕心里清楚,就算他注意到了,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女生也根本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半分印象。
曾经怯懦又不堪的回忆太多。
盛笳每个似乎都依旧记得清楚,她步伐变得慢了一些。
……那个当年在她的班级门口等着去打篮球的男生现在是在等着她一同回家。
停在裴铎面前,她抬头看着他。
盛笳不知道,十年前那个自卑的姑娘是否敢相信自己可以与当年暗恋的学长在他家中度过除夕之夜。
一定不敢吧。
她那时候,连大胆地在人群中正视他都需要鼓足勇气。
裴铎转身,垂眸看着她手里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笑着问:“你去打劫水果店了?”
第28章 团圆
盛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塑料袋, 鼓鼓囊囊的。
她不理会裴铎的嘲弄,本以为他会好心替自己提一袋东西,没想到人家还是大爷似的, 单手往兜里一插,刷卡开门,侧身示意她先进去。
盛笳腹诽他毫无绅士风度, 指头被塑料袋勒得生疼, 下巴埋在围巾里, 在绕过他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裴铎好像听见了。
盛笳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自己身后笑出来。
她站在电梯靠前的位置, 也不说话, 在“叮”地一声后, 裴铎顺着镜面亲眼看见站在前边的老婆瞬间变了副神色, 露出一张笑脸踏出电梯外,向着已经在门口等候柔和地喊了一声, “秦老师。”
裴铎叹为观止。
秦斯看见盛笳手里提的东西, “笳笳, 你来就来, 还买什么水果, 家里什么都有。”说罢又看向走在后面的儿子,瞪着他, “你也是, 皇帝微服私访来了啊, 也不帮人家提东西,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儿子, 我嫌丢人!”
裴铎低头看了一眼盛笳,笑着低声道:“我要是替您儿媳妇提了, 您以为这水果是我买的可怎么办?”
秦斯一愣,须臾没有分辨出来自己儿子何时有了七窍玲珑心,她也跟着笑起来,又道:“我可不会误会,你哪次回家不是空手来的?倒是笳笳更像是我亲生的。”
裴铎俯身换鞋,听完点头道:“行啊,那我是女婿,姑爷最金贵,我今晚上可什么都不干啊。”
秦斯对着儿子的肩膀垂了一拳头,最里骂道:“你真讨厌。”回头时,看见盛笳抿着唇,眼里藏着笑意。
虽然嘴上骂着,但秦斯还是给儿子倒了杯热茶,声音不大,“你贴心就贴心,但说话真难听,那水果那么重,你让人家姑娘都提着,人家多难受。”
裴铎坐在沙发上,一挑眉毛,语气不在意,“那有什么重的?您也在医院工作大半辈子了,不知道女医生一直被当成男人使唤啊?您问问她平时抬过病床吗?那不是更重?”
“啧,工作和平时生活一样吗?你怎么不把笳笳在家里当成特种兵训练呢?”
裴铎勾起颗葡萄,乐了,“知道了,知道了。您儿媳妇是宝,我记住了。”
盛笳洗了手,楼上楼下地与秦家众人打招呼,然后走进厨房挽起衣袖。
秦斯刚剁好饺子馅,盛笳说:“我帮你们吧。”
“不用。”秦斯摇头,“你去吃点水果,不然让裴铎去带你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去,他小时候可好玩了。”
盛笳包饺子不太熟练,以前在家她都是擀饺子皮的,她拿着擀面杖,自告奋勇。
“那也好,你在这里跟我们聊天。”
一家人聚在一起,面对新婚夫妻时难免会提到孩子。
裴铎的小姑捏着饺子,问盛笳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盛笳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回答都好。
“那就生两个,一男一女,凑个好字。”
盛笳不吭声,听她们说着女人何时生孩子最不伤身体,面皮被擀得不成形状,薄厚不均。
终于,裴铎进来了,站在她身后观赏了一会儿,“这是饺子皮还是宽面条?”
几人终于停下讨论,朝案板看去。
盛笳有点不太好意思,从上大学后,她便再也没有擀过饺子皮了。
“外面坐着去吧,我来擀。”
盛笳指着其余几个皮,“我认真擀,能擀好。”
裴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也忒慢了,您擀的是明年春节用的饺子皮?”
“……”
盛笳睁大眼睛,脸有点红,裴铎冲她笑笑,接过擀面杖。
盛笳踮着脚尖就要抢回来,他眼疾手快,轻松地把手举过头顶。
她够不着了,还差点往他身上倒。
裴铎闷闷的笑声出现在头顶,盛笳扬起下巴,就见他挑着唇角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她因为用力而屈起的手指,“这是什么招式?你学过九阴白骨爪?”
“……”
厨房里的剩下几人跟着笑。
盛笳浑身慢慢烧起来,她重新站好,把手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