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小子。”秦恪佯装生气,但有这样一个孙辈,总是骄傲的,“你还好意思邀功?”
他缓了缓,瞧见盛笳轻轻搭在裴铎虎口的拇指,又盯着裴铎道:“阿铎,你答应我了,你们小夫妻要永远美满,你得爱护笳笳一辈子。”
裴铎看着姥爷紧蹙的眉头,沉默稍许,眼睑动了动,低声道:“嗯,我答应您了。”
“去吧……”秦恪闭上眼睛,好像一桩心事了却,又叫了“秦忆真”的名字,盛笳知道,这是跟他们两人交代完毕。
他们起身,往后走,站在窗前。
盛笳一声不吭。
他们的手还牵着,她见前面挡了两人,想挣脱时,裴铎再一次牢牢捏住了她的手指。
她抬头,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裴铎没理她,只是手指都因用力而发白,他好像固执地要在秦恪面前将这出戏演完。
直到秦恪因为疲惫再度昏睡过去,裴铎送亲戚离开,他们走出病房,到了走廊尽头时。
他才主动放开了她。
盛笳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
疼得发麻,手背还有浅浅的指印。
第65章 单人公寓
裴铎替他们按下电梯下行键, 侧身低声对盛笳道:“你那车,怎么还没有开走?”
盛笳心虚地先看了一眼身后地秦家亲戚,才小声回答:“那不是我的车,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
“在你的名下,就是你的, 你不开走, 我打电话叫人拖走, 就说挡我路了,拉哪个报废厂当成废铁买了得了。”
那车本来是裴铎的, 他去年秋天买的白色捷豹, 轿车, 流线漂亮, 可他的长腿放进去,总觉得憋屈, 因此买来只开过一次, 当年初盛笳下决心练车时, 他便把那车转到了她的名下, 可惜后来盛笳没并未练习过几次, 上班不远,路上太堵, 几十万的车实在比不过几个亿的地铁。
“你这么视金钱为粪土, 怎么不去做慈善呢?”
“行啊, 卖了废铁,我就全捐出去。”
盛笳心想那不得亏死, 瞪了他一眼,说:“我会开走的。”
说完就进了电梯。
离婚之后, 盛笳告诉自己做事讲究手起刀落,三天后,她就托人卖掉了那车。
哪怕配置都是顶级,也是经过了一手,且卖得着急,交了中介费后,最后到手三十二万,盛笳抽出二十万,全部捐给了距离朔城不远的一处乡村小学,用于资助所有女孩儿的学费,填写落款人时,她犹豫了一下,留下了裴铎的姓名。
反正,是他的钱买的。
至于剩下的两套房,盛笳更不会留下,她计划之后与秦斯相见吃饭时,当面还给她。
银行卡里富裕了一些,起码学费不用再担心,盛笳又轻松了一些。她已经开始着手联系几个国家的学校,套瓷信发出去了六封,目前只收到了一封回信,结果也并不好,那位教授说他今年并未打算招收硕士生。
盛笳失落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继续规划。
不论怎么说,现在的日子都比曾经令人期待。哪怕前路依旧渺茫,但她清楚,即将走过的路,至少是她亲手开辟的。
*
八月中旬,秦恪过世。裴铎操办好一切后事,已经是十天后。
经历了父亲的离开,秦斯也好像老了许多,她在秦家与裴铎告别,“回去休息吧,很久没有回家睡觉了吧,今天什么都别想了。”
裴铎回到家,打开灯,白织灯倏地亮起,有些刺眼,他忽然觉得客厅空荡荡的,没了人气儿,连温度都低了三分似的。
从六月开始,他几乎没怎么回来过,就算回来,也是倒头就睡,第二日清晨便出发。
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家,已经没什么家的样子了。
打开衣柜,空了大半,好像家里从未有过另一个人的痕迹。
裴铎自嘲地笑了笑,挑出睡衣来。
他开了瓶啤酒,斜靠在沙发上,随便找了一场球赛。
另一只手随意拿着手机在掌心晃悠着。
忽然,手机短促震动了一下。
他垂眸一看,是封邮件,邮箱时常收到些垃圾广告,他都不看,只是今天,标题几个大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裴铎先生,感谢您的捐赠。】
他莫名其妙,点进去注意到发件人来自JSHENG。盛笳不知道转发了哪个希望学校的感谢信,顺带解释一番捐款资金的来源,还规规矩矩地按书写格式向他祝好。
“……神经病。”
裴铎把手机撂到一边,她那口气客气得让人以为两人不认识似的。
他把电视声音调大,过了一会儿,觉得气很不顺,又把手机拿回来,回复了一通。
很简单,不过短短两行字,主要是为了在末尾也祝她“生活愉快”。
发完又把手机扔回去。
“我靠。”
裴铎抓了抓头发,又骂自己。抬眼看着越差越大的比分,“啪”地将电视关了,“臭球篓子,这场打得什么玩意儿。”
他又开了罐啤酒,闲闲地晃悠到书房里。
同样也是冷冷清清。他发觉,她带来的东西好像本来就不多,两个行李箱便都能放下。好像这里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不算家,只是落脚点,她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如果不是刚才收到了她的邮件,裴铎甚至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盛笳这么个人存在过。
他拿起飞镖,对着墙的另一侧投射。
一边想,自己当年买下这个房子是不是面积的确太大了?他本认为宽敞住得舒坦,可现在又感觉似乎咳嗽一声,都能有回应似的。
离婚后,他给盛笳在燕城留了两套房。其中一套在市中心,地段楼层极佳,只是面积不大,是个单身公寓。
一个人住最好。
当然也只够住一个人的。
忙了一个多月,裴铎料定自己突然成了闲人,今天一定轻易睡不着,飞镖没意思,他干脆换了身衣服,下楼跑步。
运动是他释放压力的途径,直到大汗淋漓方才觉得酣畅。
往回家时,路过车库,裴铎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徘徊了两秒,开门进去。
除了里面少了一辆车,似乎什么也没变。
他低头,看到了之前从朔城寄来的那个纸箱,还安静地待在角落里。
盛笳当初把这里面的古董当成宝贝,如今竟然没有带走。
裴铎有些出乎意料,半蹲下身。
瞧见纸箱面上贴了一张粉色的便利贴,他摘下来,对着光,是盛笳的字迹。
【我联系过物业了,这些废纸会在九月初统一有人来收。】
裴铎微微挑眉,心道里面什么东西,怎么就变成废纸了?
他想着反正也是垃圾了,便打开箱子。
的确都是些没什么用的旧物,还有基本看上去排版很有年代感的杂志,他不感兴趣,又往下翻。
竟然还有课本,封皮干干净净,显然当年的姑娘一定好好包过书皮。
裴铎挑起眉毛,大概知道她恋旧,没想到到了种地步。
不过,既然恋旧,怎么这些东西又都要卖成废品了。
他拿着课本,站起身,手指随意拂过书页,忽然,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
落在了裴铎的脚边。
一张纸,写着字。
他低头,在伸手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张纸莫名地极熟悉。
展开,他认出了自己的字迹。
脑袋空白了一瞬,又混沌了一瞬。
裴铎意识到这是自己当年丢失的数学试卷。
崭新,连折痕都是齐整的。好像这张纸有生命,曾经被呵护了十年。
裴铎好像听见自己的耳膜震动了一下。
某一刻,他觉得自己穿越回到了十几岁的朔城一中,如果当初有人将这张试卷从宣传栏上摘下还给他,应该也是这样崭新的。然后呢……
然后,他会塞进书包,渐渐忘记,直到有一天重新看到,将其当成废纸,扔进垃圾桶里。
最后彻底消逝在记忆里。
可当年,他的卷子离奇丢失了,他便莫名记住了。
记住也罢,最多当成个故事讲出来,还是没放在心上。
但是,裴铎没有想到,试卷竟然在十年后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虽然还是成了废纸,却是由另一个人定义的。
一张年代久远,被保存完好的试卷就这样被抛弃了。
裴铎突然生出了一股无名火,连带着之前盛笳口中的“符号”二字也加了一把柴。
冲动之下,他本要将那破卷子捏成团直接扔了。
——可是,手指都屈起来了,他又立刻松开。
不知怎么,虽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全是自己的字迹,可裴铎下意识觉得这是盛笳的东西,她藏在自己课本里十年,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捏着试卷,五味杂陈。
一边冒火,一边忍不住想当年她是如何拿走自己的试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