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男性愤懑的声音压低,但还是清晰地传进室内。
“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你忘了吗?说好选一个不起眼的画家,你怎么找到了投资方的太太身上?!”
另一道懊恼的声线响起,盛欲能听出这是刚才找茬的银发卷毛男。
“‘莱安’这个名字我听都没听过!她那副好欺负的样子,谁知道她来头那么大?”
“行了别吵了,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
“是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要是他们真的达成合作……真该死,太不公平了!”
一门之隔。
门外的人在讲里面人的是非。
而玻璃门内——
极北域地特有的蓝调时刻。
晚暮的日落在这里像被调错颜色的涂料,属于残夕的昏聩光晕变质了味道,像月亮的一场持续心碎,连光都失落,由耀亮金橙的黄,错调为沉冷淡黯的蓝。弥合天穹的底色,幽寂在膨胀,万物停息全部的幻想与虚妄。
湛蓝光影穿窗投射斜洒,打照在室内仍未散却的青白烟雾,宛若干冰流动缭萦的迷宫,一切都朦胧。
唯有他们斜长落地的虚影,暴露行踪。
墨黑色精良西裤挤入纯白调阔腿长裤之间,彼此裤料蹭惹摩擦,致使黑亮皮鞋与白色高跟交错而站。
黑与白的碰撞对峙。
是他与她沉默下的对立僵持。
他们离得不能再近了。
这个距离,是曾经相爱时彼此将要接吻的距离。那时候与现在不同,这个距离总会被抹去,有时是他主动,有时由她来打破。是谁都好,他们总会亲吻成功。
但此刻,靠近的主动方只有江峭,他靠近一分,盛欲退后一寸,可他没有停止,他还在侵犯安全距离。
直到盛欲后脑紧贴在身后的玻璃门上,退无可退,又无从避逃的一刹,盛欲毫不犹豫地偏开头。
躲掉了他的索吻。
又或者是,他也没有想要吻。
而是勾动了下唇,薄唇隔着柔软发丝径直凑抵上去,贴着她的耳朵,将字词极度缓慢得送入她的听觉神经:
“知道吗,窄桥被抹杀的那一刻。”
轻顿,说:“他很想你。”
盛欲怔愣一瞬。
什么意思。
他是说,【人格分裂】已经不存在了吗?
主人格真的……消失了吗?
但也只有一瞬,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轻易被感情左右的小女孩了。
门外几个找她茬的男人已经走远,盛欲一把推开江峭,丢下一句“无聊”,拉开门匆匆离去。
剩下的时间,盛欲请求导师将她调到幕后工作。
“莱安……?”
导师也已经听说她是江峭妻子的消息,眼神充满惊异不解,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她。
“对不起,老师,我现在很混乱。”盛欲只能不停地道歉。
她无法用三言两语解释出来。
“OK,这是你的隐私,你不必说。”
莉迪亚的接受能力很强,很快就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如果你今天没有状态工作,那么我特许你提前下班回家休息。”
盛欲表情很感激,而莉迪亚拍拍她的肩膀。
虽然得到导师提前离场的许可,但盛欲这“拼命三娘”的性格,还是坚持到画展尾声才撤退。
真是糟糕的一天。
是这五年她太放松警惕了吗?让江峭就这样轻易地找到她。
可是凭江峭的财力,只要他想,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她吧?
盛欲一路上思绪混乱地想些有的没的。
却怎么都脱不开江峭。
画板留在画展现场,她背着一只空包下车,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离房子还有五十米距离,盛欲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她撒腿狂奔过去,眼前的情形愈发清晰。
她的家具被砸烂丢在雪地四处,满柜衣物都扯出来散落在院子中央,速写册被撕得粉碎,手工做的小玩意也损坏殆尽,零件和碎片堆在墙角。
什么情况啊?!
她看了一眼隔壁门窗紧闭的房东家。
而她的家门大敞,宠物碗和猫粮一同倒扣洒在台阶上,很轻易能看出是被人从屋里一脚踢飞。
四下寂静无声,没有一点活物的气息,像是有把冷刀将盛欲的心扎穿。
“!!小乌云?!”她尖叫着冲向屋里。
第42章 血花
◎作恶夫妻◎
“开门, 快点开门!”
“臭丫头,把门打开!”
“该死的黄种人,快从我家滚出来!”
老旧木台阶上, 中年女人一手叉腰站在盛欲房门外,正气势凶狠地边疯狂砸门, 边烦躁不耐地大力按动门铃。本就不算稳固的木门被她拍得震天响,门铃按三声响一声,响的那声也是个哑铃。
可里面始终没有回应。
胖女人有些想不通。虽说这个中国丫头自住进来后, 与她们一家并未产生过什么冲突, 可中年女人也不傻, 早上见她用高尔夫球杆暴打雪人的架势, 多少能清楚这位“房客”的脾气,极为不好惹。
而胖女人的计划就是想故意激怒她, 以此产生不可调解的矛盾从而找到借口赶她走人,所以才趁她回来之前随意闯她家里, 破坏她的私人物品。
刚刚透过自家窗户分明看到她回来了,本以为她见到家里那番“破烂场景”, 会当场爆发来跟自己对质, 谁知这都过去两个小时了, 那臭丫头竟然没来她家里算账,出租屋里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甚至连灯都没开。
这太反常了。
房东想像刚才那样用备用钥匙开门,可房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外面的人即便有钥匙也打不开。
于是便有了中年女人各种砸门的情况。
胖女人在天寒地冻里哆嗦个不停, 她拍门的手生疼通红, 这让她非常恼火地直接回家中仓库, 拿来一把扳手准备拆锁。
“别想装死, 瞧着吧, 等我打开锁你今天就必须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胖女人骂骂咧咧地嚷着,手中照着门锁敲出“嗙嗙”几声巨响。
乔治巴顿在这时一瞬刹停。
男人迈腿踏下车,甩上车门,刚一走进风雪小院便看到满地狼藉,零散破碎的景象让人以为这里经过一场恶战。
眼色一刹沉冷,男人表情不虞,脏污积雪被光净黑亮的皮鞋慢吞吞踩踏,印烙连串深浅分明鞋印,步步完整,直至将要迈上门前木阶之前——
江峭这时候蓦地步伐顿滞。
他停下来,黑密睫毛垂敛下,双手插兜,轻缓挪移开右脚,低眼瞥见一枚晶莹剔亮,安静孤遗在脚下污雪之上,借势壁檐挂灯放射万丈璨光。
江峭低弯腰身,捡起来,凝视着指尖熠熠闪耀的眩光好一会儿,情绪莫辨。半晌后,他将东西收起来,懒漠掀抬眼皮,问房东:“干什么呢?”
对方闻声停住手中撬锁的动作,转过身,在望清眼前男人长相的瞬间,当即脸色骤变。
刻薄尖酸的嘴脸一秒收起,恶狠消失,势利心令她转而端上谄媚笑意,神情不太自然地讪笑着结巴道:“江、江先生,您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邻居陆续从破旧的街区搬走,没想到有天能碰到天大的好运,有个冤大头…哦不,眼光独到的富豪看中了她的房子。
“这是你的‘杰作’?”江峭听烦了,表情不耐地眯起眼,字音咬紧,声线下压一度:
“你欺负她了,是么?”
“啊…这、这没什么的!”误以为金主等不急要收房,胖女人连说带比划地,焦急解释,“江先生,您再给我点时间,您放心过了今晚,我一定把她赶出……”
她满含阿谀意味的尾音,在这刻猝然被扼制,江峭猛地抬手揪住她的衣领,手背血管暴突:“里面住的人呢?”
紧紧箍勒在咽喉的力度狠戾,坚定而无可撼动,强劲浓烈的窒息感登时灌漫鼻腔,迫使胖女人几度张嘴,却硬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氧气稀薄让她没多会儿便能感受到胸腔赫然充血般灼烧的胀痛。
江峭后槽牙磨地作响,僵持片刻后蓦然松开这个女人。
“咳咳咳……”得以呼吸的一刻,胖女人扶着门弯腰拼命咳喘,却又不敢耽搁地马上回答说,
“她明明回来很久了,我亲眼看见的,但是过去两个小时了,她一直把自己锁在里面没有声音,平时楼上楼下的灯都亮着,今晚却连灯都没开。”
“给我。”江峭瞬间皱紧眉。
房东没反应过来,还想继续说什么。
江峭直接从她手里拽过扳手,“嗙当”一声,门锁登时被砸烂,他抬脚踹开门,拎着扳手大步跨进去。
屋内满是漆黑的冷。
但是很香。满屋子都弥溢着那种香水、香薰滴蜡、护理香氛混合女性化妆品的胭脂香气。
当然不会陌生。
那是独属于盛欲的味道。
可是。
江峭看不清。
纵使玻璃窗外,欧式壁挂小角灯打照出丁点光晕投落进来,可对于早已失去夜视能力的男人来说,当下这一刻,只有眼盲心乱的昏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