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心中越发不安,眼看父子争执进一步升级,赶紧跑进去,喊了声,“谢臻!”
卧室木地板上,散着一团灰和几个烟头,旁边扣着碎了一角的烟灰缸。
烟灰缸两侧,父子俩对峙着。
谢志强正在气头上,一张脸涨得通红,后槽牙死死咬着,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另一侧,谢臻比谢志强还高出半个头,堵在主卧门口紧紧盯住他,像是狩猎中的凶兽,一旦咬住便不会松口,除非硬生生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谢臻!”周遇抓着他的胳膊,力道渐渐重了几分,压低声音提醒道,“时间不早了,让你爸走吧。”
距离谢云死亡的时间不早了,任何变化都可能导致无法预知的后果。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节外生枝。
气氛由剑拔弩张到缓和,不过短短一瞬,谢志强打量一眼周遇,换做平时肯定要问她跟儿子的关系,但今天没这个闲心,步履匆匆往外走。
“X他妈的!”
“老子好吃好喝把你养大,还养出个仇人来了!”
“他妈的……”
谢志强夹着包大步流星,嘴里依旧骂个不停,防盗门被他摔上之后,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屋子里。
直到楼道里的脚步声消失,屋里头才彻底归于平静。
“为什么一定要看你爸包里的东西?”周遇主动开口,打破这份平静,“你爸包里……有什么值得你跟他大吵一架的东西吗?”
还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周遇不明白,哪怕是自己刚才面对宋爱霞,尚且能强行冷静下来,为什么谢臻要主动挑事?
对啊……谢臻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从来不喊谢志强“爸爸”?
为什么上一次循环谢云坠楼之后,他会满身戾气跟谢志强动手?
这么多反常的迹象组合在一起,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想过答案呢?!
谢臻不肯揭开的那张底牌,这一刻,昭然若揭。
周遇终于想明白了,谢臻从一开始就相信她父亲不是真凶的理由——
“你怀疑,你爸跟谢云的死有关?”
“你不会觉得……是你爸杀了谢云吧?!”
这一阵沉默持续了很久。
周遇几乎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谢臻总算肯开口。
“我妈去世以后,谢志强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就这么过了半年多,有天晚上我醒过来,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他垂眸,身侧的手随着回忆越攥越紧。
“是煤气漏气的气味,我赶紧把谢云叫起来,之后去叫谢志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当时,谢臻才九岁。
可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临睡前,看见谢志强在厨房来回徘徊的身影。
那晚,谢志强甚至没有喝醉,还清醒着。
谢臻去叫醒他的时候,只在他身上闻到很淡的酒味,比平时淡得多。
“那时候刚入秋,家里平时会开着窗通风,唯独那天晚上,所有窗户都是关死的。”
谢臻抬眸,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周遇,语气却平静得仿佛一个无关的旁观者,“我跟谢云没动过窗户,只可能是谢志强。”
“还有,你还记得吗,之前你说谢云出事的时候,门没有被撬过,说明凶手不是强行进门,是谢云主动给他开门的,你还忘了一种可能——凶手有钥匙。”
这样一来,上次循环里的凶手就成了谢志强。
他在四点左右突然回 家,因为什么事情吓得谢云躲起来,导致谢臻在家里匆匆找了一圈无果。
等谢臻出门之后,谢志强再返回家里,跟谢云发生争执,最后把谢云从阳台推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从五楼坠落的谢云,摔在了绿化带里……
想象中的画面令周遇心惊,可震惊程度远远不及刚刚听到的那番话。
谢志强曾经想要杀死年幼的一双儿女吗?
可是……为什么?!
她不明白。
又或者,那时的谢臻年纪太小,记忆出了错?
无论是哪一种,周遇至少搞清楚了,谢臻最初的隐瞒是因为什么。
不堪回首的家庭往事、怀疑自己的父亲杀了妹妹,哪个都不是能轻易对人坦诚的。
“可是……”回想起这次循环刚开始,谢臻直截了当认定她父亲不会是凶手,在周遇看来,谢臻的父亲也一样。
“你爸不可能是凶手。”
她看着谢臻发红的眼睛,循循善诱,“你能肯定你爸在原生世界里,6月19号这天下午四点左右没有回过家,对吗?”
“没有,”这一点,谢臻确信,“你爸以为跟谢志强说好了谈工资的事,所以上门找他,其实谢志强只是在敷衍你爸。”
周遇猜到了:“他不想给钱,故意躲出去了。”
“19号下午,谢志强跟赵叔在茶楼喝完茶,又去了一家按摩店消磨时间,谢云出事之后,他才回来的。”
而周家富,刚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所以,现在至少能肯定,你爸在原生世界里,不可能是凶手。”周遇得出结论,继续往下说,“无论原生世界还是循环,凶手肯定是同一个人!第一次循环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没有人为干预,循环跟原生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相同的。”
看似毫无意义、什么都没改变的第一次循环,现在恰恰成了佐证。
只要他们不主动改变,循环实际上是对原生世界的复制,所有的一切将会分毫不差。
这代表杀死谢云的凶手肯定是同一个人!
“所以,就算是在循环里,你爸也不可能是凶手,充其量只是一个变数。”
这番劝说谢臻的话,周遇早在心里反复默念过。
她爸不可能是凶手,谢志强也不是。
凶手一定,一定另有其人。
第17章 第三次轮回
谢臻再次陷入沉默。
从他犹豫挣扎的神色里,周遇猜他心里天平相持的两端,正在彼此较量。
谢志强不是凶手,这个结论无需再质疑,可对谢臻来说,要接受这一点并不容易。
十八岁那年,他亲眼看着妹妹死去。
之后十年间,自责和怨恨、怀疑父亲,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恰恰因为这些根深蒂固的念头,他的生活才能够继续,哪怕只是表面看起来如此。
其实他的人生,一直停在十八岁,没有真正前进过。
周遇能做的,或许就是帮谢臻砸碎那些困住他的念头,度过举步维艰的阵痛期,然后往前,迈出哪怕那么一小步。
也只有她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就谢家而言,周遇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这样的她,才能以不带喜好与厌恶的眼光,去解读、判断谢家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谢志强。
其实,谢志强这个父亲,未必真的像谢臻记忆中那么不堪。
他脾气火爆是真,对谢云似乎却不差。
周遇还记得,刚来谢家时就留意到无论家具、电器都有一个共同点:很贵,但都是多年前买的了,一直没换过,也疏于保养。
加上她对谢臻小学时的印象,足以说明谢家曾经富有过,但这些年经济状况不佳。
可是谢云从小学就开始学画画,那些学费、材料费……诸如此类,长此以往要耗费不小的开销,如果是因为她学画画给家里造成了经济负担,谢志强大可以叫停这件事,但是谢云依旧在学,以后还有考入央美的愿望,说明谢志强没有扼杀女儿的爱好。
“我爸说女孩学画画挺好的,小学就给我报班了,我以后高考打算走艺考呢,我想考央美!”
这是谢云当时的原话。
说明比起花钱去翻新老旧的家具、充门面装阔气,谢志强更愿意把钱花在女儿身上。
谢云提起谢志强时,言语间也不似谢臻那样,有强烈的抵触心态,语气甚至是有点亲昵的。
谢志强就像是个双面父亲,给儿女的两面截然相反,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周遇现在还不确定。
亦或者,这两面都是他?
一阵争吵声蓦地从楼下传来,撕破屋里的安静。
声音逐渐高亢,七嘴八舌,参与者情绪显然相当激动,却又听不清究竟在为什么争吵。
周遇从主卧出来,扭头看客厅的挂钟。
已经4:21分了。
这时候的混乱绝不是好兆头。
“谢臻,时间不早了。”
谢臻循声抬头,意识到现在距离上一次循环里,谢云摔死的时间只剩下十来分钟。
两人步调一致走向厨房,探头往窗外看,只见楼下一阵骚动——
不久前出现的那三个男人去而复返,除此之外,还多了一男一女,正吵得起劲。
“就你他妈的往楼下扔烟头,把老子头发都烧着了!”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声音粗嘎,一边骂一边粗暴地把剃着平头的脑袋往对方跟前凑,“你他妈自己看看,还跟老子抵赖?!”
“你神经吧!都跟你说了不是我们。”对面那个瘦小的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一张脸气得通红。
“就是呀,你说的那天我们都上班,根本不在家,怎么可能是我们家扔的?”旁边那个瘦瘦的中年女人应该是男人的妻子,胆子倒比男人更大,丝毫不退缩。
高空抛物?那个年轻男人被燃烧的烟头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