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能顺利过去,如果我们不会被困在这一天的话……
那么,明天见。
清晨,蝉鸣声声,夹杂着忽高忽低的鸟叫声,聒噪却富有生命力,是独属于夏天的风景。
睁开眼,周遇心慌了一瞬,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扭头去看书桌上的日历——
临睡前在19号做的记号赫然在目,意味着她没有被困在这一天!
谢云没有死,而她的人生,时隔十年,再一次走入2010年6月20号。
狂跳的心脏逐渐归于平静。
周遇换好一身白T恤加牛仔裤,推开房门。
骨头汤的浓香味从厨房飘来,方玫围着藏青蓝的围裙,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并不宽敞的空间里。
走到厨房门口,周遇忽然腿发软,走不动了。
2010年这会儿,母亲刚刚四十岁,穿着白底印花短袖衫的身材偏瘦,背却能挺得直直的。
她一头短发还是黑的,手还没有那么粗糙,手背皮肤依旧光滑,脸上挂着十年后不常见的笑容,正看着周遇,诧异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这还不到七点呢。”
“再睡一会吧,面好了我喊你。”
说着,方玫往锅里下了一把挂面。
腾起的热气恰好为周遇打了掩护,她站在门口,用力揉着发红的眼睛,声音带了微微的鼻音,“外面声音有点吵,睡不着了。”
“妈,你在做什么?我帮你吧。”周遇走到方玫身边,低头去看煤气灶上那口锅。
“昨晚的骨头汤,正好留着今天早上下挂面。”
“哦,那我打个鸡蛋吧。”
方玫看女儿探头探脑的模样,轻推一把,“行啦,别添乱了,去刷牙洗脸吧,一会儿好了喊你。”
周遇不肯走,“就打个鸡蛋而已,我会。”
眼看着面条快煮熟了,周遇拿起鸡蛋在灶台边缘敲碎,把蛋液倒进去,再拿筷子搅一搅。
一整套动作,出乎意料的熟练。
方玫不知道周遇什么时候学会的,意外又欣慰,笑道:“我姑娘还真会啊,行啊,长大了。”
是啊,她已经长到了二十八岁,还会继续长大、变老,可是,母亲再也看不到了。
周遇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陷入循环。
哪怕是一次失败的循环,也能让她看见父母,看见还年轻健康的,还会对自己唠叨、对自己笑的父母。
而且,既然能在这次循环里进入新的一天,是不是表示,循环会被成功破除?
时间会这么顺延下去,以后每天早上当她醒过来,都能看见母亲的身影?
如果真是这样,她……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是首要的,是上个好大学,好好工作、赚钱,带着母亲定期体检,只要她赚了足够的钱,母亲就不会那么辛苦,更不会为了省钱,不去看病、药也舍不得吃。
她要让母亲健健康康活下去,还有父亲也是,陪着父母一直到头发花白、还会互相拌嘴的年纪……
恍恍惚惚间,周遇吃完了早饭。
虽然是礼拜天,周家富依旧没得休,方玫要给人代班,两个人前后脚离开家。
快到十点钟,周遇也出了门。
刚走出楼道,她听见201那户女主人中气十足的吼声,“哭什么哭,复习去!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这次还想给我考个全班倒数第五?!”
紧随其后的,是女孩明显压抑着却依然清晰可闻的抽泣声。
“你明明答应了的,我今天可以、去我爸那边……”
周遇停住脚步。
这就是第一次循环,父亲出门时停下观察的那一户。
不止这样,他今早好像也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儿?
这家的女主人姓杨,去年离了婚,丈夫搬走后再未露面,留下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慧慧生活。
印象里,十 四岁的慧慧自从父母离异后,成绩一落千丈,隔三差五就会挨顿骂,有时候宁可在小区里徘徊,也不愿回家……
发散的思绪,因为谢臻的出现告终。
他们约好了今天十点见面,谁知他居然是独自一人,周遇诧异道:“谢云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早上送她去英语老师家里了,她每个周日要过去补课。”
虽然以后想走艺考,文化课也不能差太多,所以谢云一直在补习。
她的英语老师是个严厉又较真的中年女人,每周日带着班上四个女学生在家里补课。
跳过对老师和同学的叮嘱,以及之后在楼下等了快四十分钟才离开的事,谢臻只说了句,“谢云在那里更安全。”
倒也是,虽然这一次,谢云活过了6月19号,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不论是让谢云待在家里,还是跟着两人找凶手,都不如照常去补课更安全。
其实关于找凶手的事,周遇有了些头绪,她看着谢臻,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要找凶手,或许还是要……从你爸身上入手。”
之后的话,难免会激起谢臻那些不堪的回忆,可她必须说下去,“每次循环里,除了你跟我之外,最大的变数就是他。只要他变了,凶手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对谢云下手的方式,都会变!”
第二次循环就是最好的例子,正是由于谢志强突然回家,才导致谢云被杀的整个过程,跟原生世界的情况截然不同。
谢志强并没有陷入循环,按理说,他的行动不会发生变化,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凶手也会随之产生一系列变化?
“他跟凶手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
周遇分析了半晌,却一直没得到回应。
她正要扭头去看谢臻,忽然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第22章 第四次轮回
“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跟着她和谢臻?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周遇警惕之余,脚步不自觉放慢,却听见谢臻提醒道,“继续走,别停下来。”
别打草惊蛇。
周遇努力维持步调,却忍不住以极小的幅度扭头,用余光去瞄。
可惜她刚好处于视觉盲区,只能悄声问谢臻,“你看得清吗,跟踪我们的人长什么样?”
“是个女孩,短头发,看起来……跟我们现在差不多大。”谢臻语气略有迟疑,对方看起来毫无威胁,可是跟踪这个行为本身,已经十分可疑。
这是第一次,循环里的时间进入20号,意味着很多未知的状况会接踵而至,比如身后的女孩,她跟凶手会有什么关联吗?
谢臻背脊绷直,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
“十七八岁,短头发的女孩……”
周遇默念着跟踪者的特征,念着念着,忽然停下脚步,一转身,径直走向对方。
这下子,紧张的换成被抓现行的“跟踪者”。
女孩一脸紧张盯着周遇,手抓着衣角,认命地等待周遇喊出自己的名字——
“肖萌萌?”
“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Polo衫下摆被忐忑不安的女孩抓得皱皱巴巴,那个牌子叫Teenie Weenie,标志是两只维尼熊,2010年这会儿很流行的品牌,但是价格偏高,一件上衣少说也要三四百,算是“轻奢”级产品。
同班同学里头,只有少数比如肖萌萌这样的家境穿得起。
“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们!”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她猛地抬起头,直勾勾顶着周遇,却依旧磕磕巴巴,“我……我就是不想再这样了!周遇,你……你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深埋于十年前的记忆,因为肖萌萌突然出现而复苏。
她是周遇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即便高三那年,周家富“讨薪打人”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依旧站在周遇这一边。
她会帮着周遇对抗谣言,辩解被无视的时候,干脆心一横,跟着造谣的人当场掐起来,看起来战斗力薄弱的小姑娘,挥着细瘦的胳膊,指着对面吐着脏话、吊儿郎当的男生,气得脸通红,“快点,给周遇道歉!”
她会跟周遇在同学录上写下彼此心仪的大学,约定以后一起考到北京去,即便不是同一所大学,至少还能常常见面。
这样一个女孩,存在于周遇高中时代的每一段记忆里。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周遇去找她时,却听见肖父的训斥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跟周遇来往!她爸有暴力倾向,教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
“周遇和周叔叔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肖萌萌红着脸,据理力争,“而且周遇是我朋友,我们为什么不能见面?你这样不公平!”
“没听说周叔叔以前那些事的时候,你还说周遇成绩好,让我多跟她来往!”
“你还想让周遇帮我补习,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见面?”
肖萌萌一声声控诉,喉咙哑了,却始终没得到父亲半个字的回应。
她忘了,父亲在自己面前有绝对权威,根本无需浪费时间争辩。
肖萌萌红着眼睛,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停住。
她看见不远处树荫下等待的周遇,她们今天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电影。
到头来,谁都没能赴约。
原生世界里,自从那天过后,周遇再也没见过肖萌萌,因为很快,父亲成了“杀人犯”,自顾不暇的她,再也顾不上其他。
直到这一刻,一眼认出肖萌萌,周遇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忘记她。
甚至那场失约的电影,那些无用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遇,”肖萌萌做了个深呼吸,像是怕自己再退缩,干脆一鼓作气,红通通的眼睛望着她,“我爸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那只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我想跟你做朋友,想跟你一起考到北京,想以后还能一直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