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太对,即便假设成立,那个男人有动机也知道谢家的住址,他是怎么进门的?
谢云出事那天,防盗门完好无损,说明谢云对凶手不设防,主动开了门,但她不会给陌生男人开门的。
还有,即便猥亵者想方设法进了谢家,又是怎么做到离开时不留痕迹的?
亦或者,还有什么可能性被忽略了吗?
那个男人伺机进了门,杀了谢云,接着清理干净一切痕迹?可昨天那个男人,看着像是能冷静、熟练到那种程度的杀人凶手吗?
周遇想得越发出神,蓦地,听见另一端那个喑哑的声音,“昨天,我不该放过他。”
他应该一拳接着一拳,打到猥亵男躺在那里,鲜血模糊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只能像砧板上的死鱼般,再也不能动弹。
只有这样,那个男人才无法再伤害谢云、慧慧,还有那些被偷拍的女孩……
但那个时候,周遇拦住了他。
如今,同样是她的声音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哪怕那个猥亵者不是杀害谢云的凶手,只是偷拍了照片,谢臻一样会恨不得杀了他。
谢臻见证着妹妹的死,一次又一次。
似乎无论怎么做,始终无法改变结局。
无力感和愤怒无处宣泄,只能在他胸腔里无限生长、膨胀,憋得谢臻胸口快要爆开,却没有丝毫宣泄的方式和对象。
然后,对象出现了——那个猥亵者。
事实上,这次循环里变数太多了,现在还无法确定,那个男人究竟是不 是前四次杀害谢云的凶手。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臻无法容忍任何威胁谢云的隐患存在。
只要能除掉这个隐患,他不会在乎代价。
“可是你想过没有,就是因为这一次,一切都变了,谢云活下来了,我爸没有成为杀人犯,我妈还健健康康的,我和萌萌和好了……”
“或许这次循环,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的,重来一次的机会。”
“谢臻,”周遇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又认真的语调,沉入他耳中,“你真的要在这里,成为一个罪犯吗?你要让谢云独自面对以后的一切吗?”
第29章 第四次轮回
猥亵男被抓后这几天,久违的风平浪静。
谢臻每天照旧接送谢云,周遇有时候会同行,有时会去另一个地方——市图书馆。
2005年,讨薪不成反被造谣的那件事,父亲虽然说了真相,但是说得相当模糊。
对周家富而言,那是一段不光彩的过去。
要不是他一时冲动,就不会连累老婆、女儿遭人闲话,不会害得岳母岳父要赔上养老本,才把他从拘留所捞出来。
6月20号那天晚上,他虽然说了事情原委,却讲得吞吞吐吐,难堪又窘迫,周遇只能拼凑个大概,又不忍再追问下去,想知道更多,就只能通过其他渠道。
2005年网络还没那么发达,虽然网上搜到了类似的新闻,可是并非父亲遭遇的那件事。
要查这种纸媒的旧新闻,最好的去处还得是图书馆。
周遇第一次去的时候,不巧遇上闭馆日,隔天再去,才查到了想要的信息。
那则新闻登在了《淮阳商报》上——
“民工周某某、刘某暴力讨薪,殴打工程公司负责人,致其重伤……”
报道细致地描述了两人“结伙殴打”负责人的全过程,工程公司欠薪的事则含糊其辞,末尾,撰写报道的那位记者义正言辞地呼吁道,“即使被欠薪也要理性讨薪,不能像周某某、刘某一样缺乏法律意识,暴力讨薪,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明明只看了一遍的话,周遇却记得清清楚楚,见到谢臻时,流利地复述出来。
“你之前说,你不了解你爸,也不了解谢云,其实……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
十年前的她,跟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旁观者、还有那些指责父亲是“暴力狂”的同学,又有多大区别呢?
想知道真相其实不难,问一问父亲、再找到一份颠倒黑白的旧报纸,就能还原当时父亲经历过什么。
只不过十八岁的她,没那么关心真相。
她因为学校的流言蜚语愤怒、因为无法在同学面前辩解而憋屈,末了,索性将父亲当做出气筒。
她的冷脸、沉默、饭桌上故意剩下他夹的菜,全被父亲看在眼里。
后来,他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犯了天大的错。
可是错的,分明不是他。
“对了,那个记者叫什么?”谢臻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黄波,”周遇脱口而出道,“怎么了?”
夏日燥热的风拂过路旁的梧桐树,叶片“沙沙作响”,而他低沉有力的语调穿透那些杂音,击中周遇耳膜,“我们去报社,把人找出来。 ”
“然后呢?把他打一顿?”
“不好吗?”
周遇失笑,因为谢臻的反应过于真挚。
嘴角刚扬起来,她扭头看向身侧的人,“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四目相视,最后化作一阵轻笑,合着树叶晃动的“沙沙”声,悄然在周遇心头开了一个口子,将她郁结的那口气一点点抽出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谢臻提到他这两天找了新工作。
如果循环真的就此停止,时间顺延下去,他必须继续赚钱,尽早在经济上独立。
至于上一份兼职,那是在开发区的装修公司,因为老板是认识的长辈,给的待遇很好,可那里离家太远了。
更重要的是,对谢臻而言,那是个像噩梦一样的地方。
如果十年前,6月19号那个下午,他不去公司,谢云就不会出事了。
又或者是,如果公司离家近一点,如果他下班之后,没有去买谢云想吃的蛋糕,而是直接回家,她或许还活着……
这个声音在谢臻脑子里循环播放了很久,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
直到这次,莫名的,变小声了一点。
“换个地方也好啊,离家里近,总归方便点。”周遇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
即使是很小的改变,至少代表,谢臻愿意往前迈一步。
或许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不再停滞在十八岁了。
大约4点半,两人分道扬镳,谢臻照旧去接快放学的谢云,周遇径直回了家。
刚进门,就听见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
右手打着石膏的周家富,正在厨房里,用不大习惯的左手,笨拙地洗着汉菜。
“我来吧。”周遇走过去,接替父亲的工作。
汉菜好吃却难洗,因为外表粗糙,皮又很薄容易洗坏了,偏偏周遇父女俩都好这口。
周遇先用清水冲,再把汉菜泡在水里,往盆里加了一勺盐。
周家富站在后头看得入神。
他好像一直没有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
到了不再怨他的年纪,反而能在父亲节那天晚上,敲开门,对他说,想听一听讨薪往事的真相。
她会在隔天,默默往鞋架上摆一双新的劳保鞋,还会把自己推出厨房,熟练地洗着不好处理的汉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记不清了,只觉得女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当然了,孩子总会长大变得懂事,可是,她长得太快了,快到两个月以后,就要离开家去另一个城市,以后一年到头,只有寒暑假才能见上面。
周家富也琢磨不明白,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就那么看着,连以往的唠叨都没了。
晚饭依旧是方玫回来炒的。
周遇倚在厨房门口,说要学炒菜,一边跟母亲聊上几句家常。
“现在的人啊,真是闲得发慌!我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楼下,冲着2楼指指点点的。”
因为说得难听,方玫没把具体的话告诉女儿。
即便这样,周遇也猜得到,“他们无非是说,都怪慧慧穿裙子之类的,裙子还穿得那么短,都是她自找的?”
或许,还不止这些……
原生世界里,这件事之后慧慧母女不到一个月就搬家了,想也知道,一定是撑不下去了。
这世上的流言和偏见从未停过,唯有一点亘古不变——受害者往往是被责备的那个,尤其遇上这种事,好像都是女孩活该。
哦……除非是那种完美受害者。
否则,舆论的苛责从不会落在加害者身上。
苛责的刀,往往要对准受害者,好跟她一刀划清界限,一边看她热闹满足猎奇心理,一边对她指指点点。
尤其在这种左邻右舍都知根知底的地方,没准最后还要添上一句,“我们这么说,也是关心她,为了她好。”
可是这种被善意伪装包裹的恶意,看似微小,实则是人性最恶。
晚饭过后,母女俩收拾桌子,正说着话,方玫打了个嗝。
她拍了拍胸口,之后却嗳气不止。
周遇擦桌子的手停住,看着不停拍打胸口的母亲,“妈,你胃不舒服?”
“没事儿,刚才估计吃得急了,一会儿就好。”
握着抹布的手无声攥紧,她对母亲说,“找时间做个检查吧。”
“就是胃动力不足……”嗳气过后,方玫这才接着说,“去医院大夫也是这么说,再说了家里有药,这点小毛病用不着去医院。”
母亲的性子向来如此,温和却固执,劝是劝不动的。
周遇不再说什么,擦完桌子,默默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