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看见果篮,想起谢臻提起,谢志强早上来过,“果篮是你们工头买的?”
“啊,他早上来了一趟。”
“老谢跟我都说好了,我这是工伤,他肯定管!”周家富看了看女儿的神色,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其实他家里,最近也不容易。”
“老谢他儿子这上大学的节骨眼上了,手头怕是也不宽裕……他闺女,好像在学校里又受了欺负……”
周家富低声嘀咕着,原本不过一番自言自语,谁知周遇忽然打断道,“谢云在学校受了欺负?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周家富被问得一愣,而后陷入回忆。
那大概是在两个礼拜之前,他有天下班回来,在小区里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地上系鞋带,因为那个动作,女孩后腰露出一小块来,上头有块淤青。
等她起身,周家富走上前去,听她喊了声,“周叔叔好。”
周家富回了个笑,脑子里却还在想谢云后腰的淤痕,只是这姑娘也大了,他突然提起这个怕是不合适,于是拐着弯地问,“最近在学校还好啊?”
“同学处得还好?没挨欺负吧?”
“然后呢,谢云怎么说的?”周遇追问道,急于知道答案。
“也没说什么,但我看着……总觉得不踏实。现在这孩子大了心思重,学校里的事也不爱跟家里说,”周家富稍稍一顿,看了眼女儿,才接着道,“我就心想着哪天找老谢说说这事,结果 一直没找着机会。”
的确是赶巧了。
谢志强最近因为欠薪的事一直躲着周家富,结果阴差阳错,就这么错过了。
最近这阵子,唯独今天谢志强主动露了面,毕竟他是工头,周家富在工地摔伤了,他不能再躲下去。
否则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
一大早,谢志强买了果篮带来,安抚了两句,关于医药费和误工费却说得含糊。
周家富起初默默听着,过了会,破天荒争了几句,“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但我闺女马上要上大学了,我老婆现在天天在医院陪着,班也上不了……老谢,我真不是想难为你,我家里这情况,你也清楚……”
更何况,除了医药费和误工费,欠薪也一样没了下文。
见谢志强半晌不搭腔,周家富咬了咬牙,面露难色,“实在不行,那我也只能……”
“打官司”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谢志强从兜里掏了五张一百的,拍在床头柜上,说是先给他垫上,其余的再想办法,说完,沉着脸匆匆走了。
周家富看着那五百块钱,叹了口气,心又软下来。
就算不为谢志强,看在他那俩孩子的份上,也不能给谢志强逼到打官司那一步。
周家富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跟那些事沾上关系,风言风语就能给谢志强,还有他两个孩子染上抹不去的污点。
不过这段插曲,他没跟周遇提起,只是懊恼当时忘了说谢云的事。
“我去跟谢臻说吧,让他跟谢云聊聊。”周遇顺势道。
周家富略一犹豫,点点头道,“那也行,那孩子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你跟他好好说,别着急上火,兴许没什么事,是我想多了。”
“那其他的呢?除了淤青之外,你最近还见过谢云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还有一次。”
周家富回忆起来,那次,也是在小区里。
当时谢云站在墙根底下,踢小石子,闷闷不乐的,看见他的时候,还是露了笑脸打招呼,分开之后却依旧磨磨蹭蹭,看那架势,分明是不想回家。
“马上期末考试了,那孩子估计紧张,怕考不好。”
谢云那模样,能让周家富联想到的状况,无非是学习压力大,亦或是在学校挨欺负了,甚至可能是因为谢志强那个暴脾气,闹得闺女不想回家。
他刚好遇见了,就安慰几句,却也不过是老生常谈。
可是,当周遇站在另一个视角去审视那些琐碎的信息,看到的却是——
即便是六月份,谢云也从来不穿裙子、短袖,不会将皮肤暴露在外。
她的闷闷不乐。
她后腰上的淤青。
最重要的,是谢云的缄默不言。
如果她正遭受来自赵峰的侵害,或许就像是谢臻说的那样,谢云根本就不明白那些行为代表什么,所以沉默?
又或者,她并非懵然不知,只是无法说出口?
那是不是意味着,谢云可能在生活里,有意无意间留下了某些东西,代替她,去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那又会是什么呢?
第44章 第五次轮回
从医院回到家,天已然黑了,周遇想知道谢臻那一头的进展,打了电话,才知道他还没见到赵峰。
“赵峰今晚有个饭局。”
从傍晚持续到现在,这会儿还没散场。
听筒那头背景音存在感强烈,入夜的街市依旧喧嚣,车水马龙,倒衬得周遇这一边越发安静,静得她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
医院里,她跟父亲那番对话再度响起——
“我去跟谢臻说吧,让他跟谢云聊聊。”
“那也行,那孩子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你跟他好好说,别着急上火,兴许没什么事,是我想多了。”
关于谢云后腰那块淤青,她本该跟谢臻说说的,可是真到了开口这一瞬,嗓子眼莫名卡了壳。
“怎么了?”另一端,谢臻嗓音低沉,裹着些疲惫,打破这份寂静。
周遇目光在自家客厅里漫无目的游移着,末了,落到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上。
年幼的她被大红色衣裤裹成圆滚滚的一团,看着喜庆却有几分傻气,尚且年轻的母亲抱着她,父亲挨着母亲站着,咧着嘴,乐呵呵的。
父亲原本就不上相,这张照片里头,更是笑得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屡次进出谢家,却从未见过一家人的合照,甚至……家里连谢臻母亲的遗照都没摆。
谢臻母亲,似乎没能在那个家里留下任何痕迹。
反倒是谢臻,母亲离世之后,他心里便多了一根刺。
自责和无力感不断滋养着那根刺,可惜谢臻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能为母亲做,于是后来,他的保护欲通通倾注在妹妹身上。
每一次发觉自己失职,那根刺便越发茁壮,往更深处扎下去,直至皮肉破开,血流如注,而后结痂,再循环往复。
最后,他胸腔里有了一处永远都不会愈合的地方。
因为谢云死了。
其实这十年来,谢臻一直被困在6月19号这天。
这一天里发生过的事,早就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上演过、想象过。
或许,更早之前,在他开始怀疑赵峰对谢云有那些龌龊心思的时候,就猜到谢云身上会留下某些痕迹,只是有意避而不提。
再者,父亲看到的那块淤青……至少在找到其他佐证之前,并不能代表什么?
犹豫再三,临了,周遇默默吞下那番话,换做一句提醒,“赵峰饭局结束可能会很晚了,你别逼得太紧,别让他产生警惕。”
其实弦外之音,是担心谢臻跟酒后的赵峰起了冲突,甚至万一情况失控,变得更糟糕。
那头,谢臻应了声,没再说什么,撂了电话。
隔天一大早,周遇手机里没出现未读短信或是未接电话,一个电话过去,得知谢臻在家,径直上了门。
进门的时候,见谢臻连鞋子都穿好了,似乎准备出门。
“你昨晚没见到赵峰?”
“没有,他的局一直没散。”
谢臻耐着性子硬生生熬到了十点钟,谁知赵峰始终没动静,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险些要去饭店门口堵赵峰,到底是周遇的提醒起了作用。
这一次循环里,谢云还好好活着,他现在能做的,并不是把赵峰抓个现行,而是试探对方。
就像是周遇说的,不能把赵峰逼得太紧,反而会令他生出戒备心。
总算熬到一夜过去,谢臻决定直接去一趟赵峰公司,借着辞职要收拾东西,顺理成章去见他。
“时间还早,你吃了早饭再去吧。”
周遇说着,将饭盒从手提袋里拿出来,搁在桌上。
盖子掀开,入目便是六个圆头圆脑的“兔子”和“猪”蹲坐在饭盒里,余留的热气自头顶飘起,给冷清的屋里添了一丝烟火气。
“早上蒸得太多了,帮忙分担一点?”
周遇把饭盒推到谢臻面前,解释道,“猪”是奶黄包,“兔子”是豆沙包。
被眼前的六只“兔子”和“猪”直愣愣盯着,谢臻一时间怔住。
从昨晚开始就空荡荡的胃告诉他,该吃点东西了。
只是眼前这个画面,又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你不吃甜的?”周遇看着他,嘴角下意识扬了扬,揶揄道,“可是我记得你说过,甜食对小孩子太幼稚,对成年人刚刚好?”
那是在第三次循环里,认出彼此之后。
周遇当时情绪一直紧绷着,谢臻却仿佛过年时的长辈一般,将一个五颜六色的糖果拼盘推向她,调侃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那一幕,如今被周遇还了回来。
谢臻到底还是坐下了,开始为周遇“分担”她吃不完的早饭。
二十八岁的灵魂,在十八岁的皮囊里,吃着他七八岁之后就没吃过的,那些甜腻的东西。
一口咬下去,“兔子”掉了脑袋,柔软的外皮包裹着甜丝丝的馅儿,味道有些陌生,却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谢臻吃早饭的间隙,周遇默默打量着谢家四周,最终脚下一转,走向谢云房间。
推开门,一眼便瞧见天蓝色窗帘随风飘动,明晃晃的光探进来,落在书架上,不时又在那些书脊、画本上跳动。
周遇径直走过去。
连体式书桌挨着墙伫立着,一层是书桌,二层是书架,一块木板将书架均等划分为两块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