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她的猜测对错与否。
客厅里,寂静悄然回归。
阳光无声探进来,铺在地砖上、落在三人身上,明晃晃的光随着夏日的风在客厅里俏皮地晃动,却始终无法让这一方空间回温。
挂钟上的指针又走完一圈,终于有人开口,是谢臻,“黄波昨晚还说了什么?”
对谢志强那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他早就没了任何期待,即便真相如同周遇猜测的那样,谢臻也丝毫不感到稀奇。
赵磊回忆了一下,而后摇摇头,“没什么了,其余的就是那些场面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自打赵磊有记忆开始,父亲就有诸多应酬。
尤其逢年过节,家里 总是一堆客人,络绎不绝。
那些人提着东西上门,套路也都相似:先捧几句赵峰,再吹嘘一番自己的生意,最后陪个笑脸说,以后还请赵总多关照啊!
彼时,双方都挂着笑脸,只是赵峰的更敷衍。
因为一转脸,他压根不记得对方是老几。
那年头,还没有“无效社交”这个说法,可是那些人情来往的车轱辘话,除了让赵磊听得耳朵起茧,着实没有任何意义。
奇怪的是,那些声音却成了他小时候,关于家里难得热闹有人气的记忆里,最清晰的部分。
该说的,也都差不多了。
赵磊从沙发上起身,眼看着要出门却脚下一转,望着谢臻,“回头跟你爸聊聊吧,虽然你可能觉得我没资格说这话……”
他瞥了一眼周遇,才继续道,“但如果黄叔叔昨晚的话,真是那个意思,劝劝你爸,别搅合到这种事里。”
赵磊说得含糊,谢臻却听懂了。
他指的是,万一黄波想要重现五年前的戏码,再度污蔑讨薪民工,替谢志强解困,一面借机赚黑心钱的事。
谢臻点点头,又见赵磊目光不自在地四处飘,末了,停在周遇脸上,犹豫一瞬,还是开了口,“我爸的事……”
他知道,周遇想为父亲讨个公道。
单纯赔钱似乎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他有点不明白,周遇到底想要什么?她刚才甚至没给答案。
“说实话,你没有证据,而且事情已经过了五年,再闹起来,你爸还要再承受一次别人的议论,”赵磊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惜周遇不为所动,于是最终,他打了一张感情牌,“你也不想看你爸再经历那些,对吧?”
“既然这样,为了你爸考虑,还不如……接受补偿,我明白你想要的不只是钱,我会尽量说服我爸,给你家道歉。”
陈芝麻烂谷子,若是再捅出来,意味着当年的遭遇,这一家人还要再经历一回。
流言与无端揣测、还有那些异样的目光,会再次席卷而来。
到头来,周家富什么都得不到,甚至连平静的生活都毁了,他要怎么办?他们一家人往后要怎么过日子?
这是赵磊试图说服周遇的理由。
可笑的是,这是事实。
赵磊仍然没得到周遇答复,不过从她的神色里,看出有动摇的迹象,稍稍放了心,挥别谢臻离开。
防盗门在眼前合上,屏蔽了赵磊的声音与气息。
随着那阵脚步声渐远,周遇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谢臻问她。
“我还没想好,”这句是实话,顿了顿,周遇继续道,“但是,不会就这么算了。”
如果还是十八岁的周遇,或许,会被赵磊刚刚的话唬住。
可是,她是二十八岁的周遇。
一无所有,还被困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循环里。
她们一家人的天,早就塌了。
如果天塌下来,正义才能实现,属于她们一家人的正义,也是时候实现了吧。
第47章 第五次轮回
上午十点,日头正烈。
梧桐树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晃动的树荫下,老人三三两两,摇着蒲扇,闲话家常,身旁是围在一起逗蚂蚁的男孩,不时爆发出笑声与小小的争吵。
再远一些,身形壮实的年轻男人正走过来,一边四下张望。
送走赵磊,谢臻依旧准备按照原计划,去赵峰公司,跟他见一面。
周遇跟着一起出了门,两人刚走出楼道,便瞧见那个身影。
熟悉的美邦灰色T恤,在年轻男人身上紧紧裹着,原本宽松的款式,仿佛成了运动时的紧身衣,颇有些滑稽。
“他……看起来,好像还在找人?”周遇盯着男人,低声道。
谢臻循声望过去——
从第三次循环开始,始终存在着寻找高空抛物的三人组,甚至那次循环里,如果不是被他们闹出的动静吸引了,谢云就不会有机会独自出门。
这会儿迎面过来的,是三个人里,最年轻的那个。
之前曾见过他揪着一对夫妻发火,指责对方从楼上扔烟头,掉在了他脑袋上,却被那对夫妻否认。
今天,他又在楼底下到处打量,说明还没抓到扔烟头的人?
谢臻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自家所在的那栋楼。
6月19号那天,这人总是会在楼底下徘徊,包括此前肯定也是,才会楼上被掉落的烟头砸中,会不会……
行动快过思考,他径直朝男人走去。
“丢什么东西了?”谢臻望着对方,主动攀谈起来。
男人一愣,没立刻接茬。
谢臻解释说,自己就住身后那栋楼里,前几天见过他在楼下找人,因此有印象。
“哦……”
年轻男人打量着谢臻。
年纪不大,一副学生模样,旁边还跟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也挺面善,于是打开了话匣子,“没丢东西,前几天有人从楼上往下扔烟头,正好砸我脑袋上,他妈的……”
“那缺德玩意儿,还没找着呢!”男人越说越来气,指着自己脑门给谢臻看,“当时那烟头还没熄呢,给老子头发都烧着了!”
周遇顺势看了眼,圆寸头,左侧头顶有一小块,周围头发偏长,中间凹了进去,仿佛盆地似的,估计就是这里被砸中了。
烧焦的头发被剪了,还没长出新的,才变成这样。
换言之,应该是最近的事。
“你被烟头砸中,是哪天?”她问道。
“就上个礼拜三,”男人连时间也记得一清二楚,“下午一点来钟!”
“老子那天吃完中饭去打牌,谁知道倒霉,碰上这么一出,妈的!害得老子沾了晦气,输得一塌糊涂!”
“前两天跟哥们儿抓着你们那个六楼那个男的,妈的,他老婆真够泼辣的,非说不是他们家扔的,还要揪着老子报警,说诽谤他们,傻逼!”
彼时谢臻只顾着谢云,没在意其他的,如今回想起来,那对夫妻就住在自家楼上。
“烟头是礼拜三下午一点多扔下来的?他们夫妻平时上班,中午不回来,应该不是他家扔的。”他提醒道。
“老子看着也不像,”饶是如此,年轻男人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看那男的怂逼又穷酸那德行,他哪儿抽得起中华啊!”
上个礼拜三,也就是6月16号下午1点左右,分明有人从这栋楼里扔了烟头下去,却不是那户人家。
周遇默默听着,太阳穴突地一跳,脱口而出,“你确定,烟头就是从六楼扔下去的?你当时看清了?”
“那没有,太突然了,那天我刚走过来,冷不丁什么玩意儿掉下来,砸我脑袋上,就觉得烫,”男人下意识抬手,撸了撸头顶,像是要拍掉那股早已不存在的灼热感,“冲楼上喊的时候,就看着六楼好像有人……”
顿了顿,他突然来了句,“不对,没准是五楼的?老子喊的时候,五楼好像也有人影晃了一下。”
五楼,也就是谢家那一层。
这单元一共两户人家,谢家,还有对门的宋爱霞。
宋爱霞老公在外地打工,平日里独来独往,少有来人串门,即便有,似乎也不可能抽的是中华。
那就只剩下……
谢家。
之后男人跟谢臻又说了什么,周遇全然没听进去,脑子里琐碎、杂乱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6月16号那天下午,有个男人在谢家那一层抽中华烟,后来还把烟头顺手扔下了楼,砸到了人头上。
6月19号,被烟头砸中的年轻男人带着朋友,在楼底下揪住了住在六楼的那对夫妻,结果却抓错了人。
但是,始终存在那样一个人,6月16号扔了烟头。
“礼拜三那天,往楼下扔烟头的人……”盯着男人不知何时转身渐远的背影,周遇抛出了疑问,“会是你爸吗?”
“不可能,”即便父子关系生疏,谢臻对谢志强起码的了解还有,“他喜欢喝酒,但不常抽烟。”
何况是中华,也只有前几年光景好的时候,才见谢志强抽过。
如果不是谢志强,来串门又抽中华的人,就只剩下——
“赵峰!”
话音落下,谢臻却怔住。
“怎么了?”周遇不解道。
“赵峰一向讲究体面,没见他随手扔过烟头,应该不是他。”谢臻印象里,反倒是谢志强更符合这个描述。
可是,如果不是他们两个,还会有谁?
“等会儿……抽中华的,不只是赵峰,”昨天下午,楼道里,齿轮滑动,烟丝燃起那一幕闪过,周遇顿时想起那个令她无比反胃的名字,“还有黄波!”
“还记得赵磊早上说的吗?昨晚黄波去找赵峰,起初是为了提醒赵峰,但是后来,黄波突然跟他提起你爸的事。”
其实那会儿,怀疑黄波想要故技重施,只是周遇鬼使神差冒出来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