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不会有事的,警察马上就来了,而且赵峰也不会让赵磊伤人!”
周遇这话不只是在劝说谢云,更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不能放任自己去思考,这其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只能认准一个念头——
必须带谢云离开,保证谢云活下来!
她说着,连拉带拽总算拖动了谢云,可随之而来,便是一声痛呼。
周遇低头一看明白了,“你脚崴了?”
没等她开口,周遇便弯下腰,让谢云把左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支撑,然后赶紧迈开步子。
她从未觉得,从五楼下来这一路,如此漫长。
碎发黏在脸上,汗珠自额头滑落,越来越多,甚至糊住了眼睛,也模糊了视线。
周遇无暇去管,她不敢停,更不敢分神向后看,心思全在脚下。
终于挨到了一二层之间,胜利在望。
耳旁的闷哼再也压抑不住,她扭头,瞧见谢云疼得煞白的脸。
虽有周遇搀扶着,可楼梯上不比平地,又是在奔逃,谢云伤了的左脚还是屡屡落了地,脚踝似乎也越发肿了。
她却始终忍着没吭声,直到现在,实在坚持不住了。
周遇犹豫一瞬,倏地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终究是不敢停留,一手抱紧了谢云的腰,一手牢牢拽住楼梯把手,脚下频率再次加快。
到了五点来钟,日头依旧厉害。
周家富拎着一兜子水果,一边走着,空出的那只手抹去脑门上的汗,又顺势摸了摸口袋。
那里头,装着刚刚给闺女买的手机。
叫三星盖什么……是个外国名字,他不会念,决定等晚上回家问问闺女。
闺女英语好,肯定认识。
眼瞅着要到了,他忽的停住脚。
手里的兜子沉甸甸的,装着芒果、李子、西瓜……都是些应季的水果,他寻思着,毕竟是上谢志强家里,两手空空的不合适。
抬起头,瞅着不远处那一户的窗户,周家富默默打着腹稿,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陡然间,一声惊叫响彻楼道!
袋子自周家富手里脱落,芒果、李子骨碌碌滚出来,四处逃窜,西瓜轰然坠地,脑袋开了瓢。
追至楼道口的赵磊,刀尖对准了谢云,将将要捅进去——
人影一晃而过,刀刃染上了血。
十年前那一刀,如今竟落在周家富身上。
赵磊晃了神,却不过是一刹那,他盯着猩红的那一片,耳旁低语声越来越响亮——
“捅下去,一刀捅下去!”
无论是谁。
一分钟前,周家富盘算的还是如何跟谢志强开口,还有晚上回去,该怎么把手机给闺女,是直接递过去,还是找个东西包一下,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个礼物?
谁知眨眼间,他就陷入一场需要搏命的缠斗。
没有任何预警与缓冲,那个年轻人杀红了眼,狭小的楼道里,他肆意挥舞着手里那把刀,已经不在意伤的是谁,更不在意后果。
楼道里的血腥气逐渐浓烈起来。
周家富躲闪之际,扭脸冲不远处的周遇大喊,“别过来!赶紧报警,去叫人!”
晚霞悄然降临,半边天像是都染上了血。
楼外头,渐渐有了围观者,三三两两,却无人敢上前,周遇看着那些人,将谢云一把推过去,“别过来,不会有事的!”
谢云预感到她想干什么,抖抖索索抓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肯松开。
周遇强行抽出手,尾音也在抖,却冲她说,“别怕,不会有事的。”
谢云自然不能卷进去,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楼道里的两个身影依旧在缠斗,周家富渐渐体力不支,手臂又挨了一刀,周遇再也来不及再思索,径直冲上去——
红蓝光闪烁,谢云一瘸一拐迎上去,放声大喊,指向了楼道口。
四名警察直奔而来。
双手被反剪着伏在墙上那一刻,赵磊还在死命地挣扎、嘶吼,犹如发狂的困兽。
窄小的空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周遇怔在原地,回忆着刚才赵磊冲自己挥刀那一幕,当时父亲从后面堪堪攥住赵磊的胳膊,而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踢了赵磊的下身。
她不懂任何打架的技巧,只知道抬腿,狠狠踹过去。
直到此刻,才感到后怕,两条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只能靠墙撑着,而后扭头去看父亲。
万幸,他身上没有致命伤。
等等……似乎还少了什么?
谢臻,还有赵峰呢?!
周遇拔腿就跑,酸软的腿根本使不上力,全凭一双胳膊拽着楼梯扶手发力,带动身体往上爬。
边跑边回忆,她记得起初,赵峰并不想放任儿子伤人,大约在他看来,一旦动了刀、见了血,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可后来,或许,谢臻也失控了?
赵峰转而担心谢臻伤害儿子,便拖住了谢臻,这才让赵磊有机会冲出来?
那谢臻跟赵峰该不会……
她越发不安,奋力加快了速度,到了三楼转角处,突然迎面撞上个黑影。
是谢臻,他衣角那一块,猩红刺目。
“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赵磊的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之后又是周遇的,“谢云没事,赵磊已经被抓了。”
彼此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去,头顶却一阵沉闷的声响,似乎有什么猛地倒下了。
周遇继续往上爬了一段,看见赵峰瘫在地上。
他面容灰败,眼神涣散,双手撑着地想要爬起来,却很快跌坐回去。
周遇走到他面前停住,直觉到了此刻,赵峰还是没明白,亦或者不肯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蹲下去,直视赵峰的眼睛,替他彻底捅破那层窗户纸。
“如果最开始,他做错的时候,你不是纵容而是阻止,或许,他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要记着,赵磊作的恶,每一桩每一件,你都是帮凶!”
从派出所回来以后,周遇倒头就睡。
这一觉出乎意料的漫长,她恍惚听见爸妈轮流喊自己起来,嘴里应着,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一睁眼,竟然已经是6月20号晚上了。
她缓缓爬起来,还没彻底清醒,便听见门外头,那阵吵吵嚷嚷的动静——
“老谢,”这是父亲的声音,“该我的,我收下,不该我的我一分不能拿。”
“老谢,老谢!你听我说完,昨天呢,我那也不算什么,换了别人碰上那场面,也一样的。 ”
父亲骤然拔高了调门,压过谢志强的反驳,继续道,“你这钱哪我心领了!这么着,今天我做个主——”
周遇侧耳听着,大致明白了。
父亲昨天替谢云挨了刀,谢志强为表谢意,上门送了一笔钱,且远远超出父亲的工资。
父亲却不肯收多出来的部分,提议不如分一分,给刘伟还有其他的工友。
这笔钱分归分,明面上自然也得有个过得去的说法,这说法,他居然也正儿八经给谢志强出了主意。
周遇在门后静静听着,直到谢志强离开,才推门出去。
一抬眼,便瞧见客厅饭桌上那个信封,有一定厚度,里头装着什么,不言而喻。
时隔十年,父亲总算讨到了那笔工钱。
代价是右手手臂上挨的两刀,幸好伤口不深,缝了针便从医院回来了,又因为这样,没法儿再去工地。
阴阳差错的,竟躲过了今天工地上屡屡会重演的摔伤。
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经历了昨天那一幕,父女间气氛也变得微妙,一时间有些冷场。
周家富不知循环的存在,只知道闺女昨天在谢家遇险,可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闺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谢家,跟谢家那俩孩子,尤其是谢臻的关系……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又怕贸然提起吓着闺女,叫她想起昨天那些不好的事,再者,闺女前阵子还跟他闹别扭呢,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臻他爸来过啊。”最终,还是周遇起了话头。
“才走的,本来还想留他吃个饭。” 周家富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心里头隐隐松快了两分。
这回好了,他心想着。
手里的余钱虽不至于供不起闺女头一年的学费,可总归有了现钱进来,心里才踏实。
再加上大一报到,他跟老婆肯定要陪着过去的,一家三口的路费、闺女以后的生活费,还有……
“你妈一直想出去旅游,这回等你考到北京了,我跟你妈也在那多待两天,天安门、升国旗……到时候,都走走看看。”
父亲描绘的画面,渐渐的,似乎也在周遇眼前浮现出来。
到这一刻,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从前那十年,那里头发生过的所有事,彻彻底底被画上了句号。
而她的人生,竟然也能跟“未来”两个字联系上了。
莫名的酸涩冲到鼻尖,周遇别过脸,隔了会,才道,“我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