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熠丢下这句就挂断电话,并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他低头看着聊天页面,通话时间一分三十秒。
姜元妙把手机塞给他的时候是一分零八秒,剩下二十二秒的时间,是他和祁文远这半年来的全部对话。
按下息屏键,他把手机放回茶几。
姜元妙在洗手间待了挺久,特地让祁熠跟他爸聊得久一点,不打扰他们。
然而,她出来的时候,客厅却没了人,就只有她的手机,孤零零躺在茶几上。
她拿起手机一看,通话记录竟然只有一分半。
她在厕所待了十个一分半都不止!
姜元妙跑去找祁熠兴师问罪,一开门却见祁熠正在脱衣服准备去洗澡。
他脊背微拱,正把套头的针织衫从头顶拽下来,先是露出半截劲痩的后腰,而后是宽阔的肩膀,皮肤被灯光照得冷白。
少年的背肌锻炼得恰到好处,既不似骨□□那样干瘦,也没有过度举铁后像膨胀的气球那样夸张,手臂的线条也流畅漂亮,是包含着力量感的精瘦。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骨骼和肌肉生长的速度都惊人,仿佛一天一个模样。
姜元妙兴师问罪的话卡在嗓子眼,整个人都楞在原地。
在对方听见开门动静,回头看过来时,又立刻捂住眼睛,第一反应为自己澄清:“我什么都没看见!”
喊完又觉得不对,她捂什么眼睛啊,能看多看,不看白不看!
姜元妙又悄悄把手指给张开,眼睛从指缝露出来,想再看一眼。
可惜为时已晚,祁熠已经把针织衫穿回身上,套头的衣服脱了又穿,他的头发被领口折腾得有些凌乱。
“我的错。”
他面无表情地说,“忘记家里住进一只色鬼,没把门反锁。”
姜元妙:“……”
过了个年,他阴阳怪气的功夫更上一层楼。
姜元妙抽着嘴角解释:“我不是来看你脱衣服的,我是来问你,你跟祁叔叔怎么就聊了那么一会儿。”
祁熠丢下手里的毛衣,“没什么好聊的。”
姜元妙还想说什么,被他冷淡地打断,“我要去洗澡了,晚安。”
没能说出口的话直接被他的晚安堵回肚子里,他连衣服都脱了,也不能强行拉着他继续聊。
姜元妙挠了挠脸,“好吧,晚安。”
虽说说了晚安,晚上躺床上,姜元妙却难得地没有马上睡着,甚至还有些睡不着。
是今天发生太多事的原因,更是因为今天晚上,直观地感受到祁熠对他爸爸的态度。
就连她这个没眼色的都能看出来,祁熠跟他父母的关系不怎么好。
也不能笼统地说不好,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不像她和她爸,两个都是咋呼性格,平时父慈女孝,耍起脾气来能对着互骂两个小时,同时她还得满屋子乱窜,以防口头上的竹笋炒肉变成屁股开花。
但祁熠跟他父母的关系也绝对说不上好。
疏远。
用这个词来描述,大概是准确的。
为什么疏远,姜元妙也能看出点原因,祁熠的父母都很忙,一个24小时医院待命,一个全年无休忙生意,都没什么时间陪着他。
但好像……又不只是这个原因。
在姜元妙的印象里,祁叔叔的生意是在祁熠升上初中后,才逐渐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忙,可她从认识祁熠开始,他和他爸爸好像就已经是这种不太亲近的关系。
祁熠跟他妈妈不表现亲近,她反而是有些理解的,因为江阿姨跟祁熠是一个性格,都是不怎么喜欢也不善于表达的人。
至于祁叔叔,小时候她确实也觉得祁叔叔有些严肃,但近几年他好像渐渐地变得亲和起来了,只是,跟祁熠的关系还是没有亲近起来。
姜元妙想得脑袋都好像要变大了,烦躁地抓了抓发根,在床上翻来覆去。
究竟是为什么?
得先知道原因,才能对症下药啊。
从小到大没什么烦恼的小狗总归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姜元妙什么结论也没得到,白眼一翻,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还睡得很死,连灯都没能关。
夜深人静,桌上时钟的时针渐渐指向数字三,一个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另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也孤枕难眠。
祁熠屈臂枕着后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许久,仍旧毫无睡意。
他叹了口气,索性起身,准备去泡杯安神的牛奶,大概率没什么用,也要试一试。毕竟褪黑素已经被他扔进垃圾桶。
走出卧室时,却看见姜元妙睡的那间客房,没关紧的门缝里泄出一缕光。
祁熠皱了下眉,走过去,抬指在门上轻敲两下,“你还没睡?”
房里没人回应,祁熠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门进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床上的人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睡着。
具体怎么个诡异法呢,长方形的床,她睡在对角线,半边脑袋悬空,因为少了支撑,下巴往上扬起。
更离谱的是她各睡各的四肢,一只手抬起,跟举手似地,贴在床头,另只手伸进衣服里,摸着她自己的肚皮。
右腿屈膝,脚掌踩在床上,左腿也是屈着,不过是贴在床上,刚好跟右腿呈了九十度。
枕头更不必说,已经掉在了地上,被子也只盖着胸口。
饶是祁熠,也有些绷不住地扶额。
抬头看了眼房间的空调,三十二度,难怪睡成这样。
视线在房里逡巡了圈,在她脚下找到空调遥控器,他把空调调到正常温度,又捡起枕头,放回床上。
两只手在她半边悬空的脑袋上方比划了几下,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最后,是一只手托着她后脑勺,一只手扶住她肩膀,连托带抱,把她挪到正常位置,又把她奇形怪状的睡姿给摆正回去。
累了一天,姜元妙睡得死熟,没一点察觉,还在睡梦里无意识地给自己挠了挠脸,挠完脸,手又伸回衣服底下,继续捂着她的肚皮。
祁熠一时没忍住,轻笑声从唇边溢出,又立刻抿起唇憋回去,拣起被子帮她盖上。
他没马上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
毛茸茸的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舒适的睡姿也让她的睡眠进一步加深,也不知道是正在做什么样的美梦,连睡着的时候,嘴角都微微翘着,看着有点傻气,却又很美好。
明明白天还哭得那么凶,又看了部让她心惊胆战的恐怖电影,她的睡眠质量却一点都没受影响。
也就只有姜元妙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能拥有这么令人羡慕的技能。
又或者说,她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令人羡慕的人。
元气满满,积极乐观,就像是横冲直撞也能招人喜欢的小狗,永远精力充沛。
就算把她扔到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孤岛,她大概也能马上跟岛上的人成为朋友。
但他知道。
她并非总是这样。
没心没肺的姜元妙,也会有难过脆弱的时候。
在尚且没能真正认识到死亡是什么事的年纪,她比别人更早地和死亡打了交道。
最亲近的人离世,给她带去不小的打击。
祁熠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单薄,也是在那个时候。
夏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姜元妙表现得像是无事发生,依旧每天开开心心地来找他玩,仿佛真的对死亡还没有概念。
直到那天早上,他接到姜砺峰的电话,问姜元妙在不在他家,说一个晚上没找见人,房间里遍地是她被剪断的头发。
他们翻天覆地地找遍周遭,还差点报了警,最后,在她家主卧的衣柜里,找见一声不吭的姜元妙,抱着她妈妈的衣服,缩在衣柜的最角落。
衣柜被打开的那一霎,他突然发现,姜元妙真的好小好小一个。
姜砺峰被她的失踪吓坏了,冲过去要揍她,扬起来的巴掌,最后却只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拍了两下。
祁熠站在门口,看着她缩在墙角,无声地流泪。
瘦小的,单薄的女孩,那样安静地哭泣着。
和她认识以来,她总是流泪,总是会哭,嚎啕声总是令人厌烦。
那一天,她无声的眼泪,却让祁熠第一次有了心脏钝痛的感受。
-
在祁熠家住了几天,姜元妙还没能琢磨出该怎么让祁熠跟他父母关系变亲近点的办法,她自己倒是先摊上事了。
老姜同志的耐心果真一点都不持久,在溪川那边没能撑几天就跑回来了,先是教训了她这冲动的臭脾气,让她必须写份三千字的检讨,又憋不住地跟她提了他谈对象这件事,为隐瞒她而道歉,说他也会写份三千字的检讨。
“五千字,”姜元妙一脸严肃地讨价还价,“我写一千字,你写五千字,我才愿意跟你去见那位陈阿姨。”
姜砺峰原本已经做好她不愿意接受的准备,如果她抗拒得厉害,那他也只好去跟人提分手。却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要跟人见面。
他着实愣了许久,“妙妙,你这是……”
“只是去见一面,我可没说我同意,”姜元妙才不给他高兴的机会,“总得让我也接触一下吧?”
这已经足够让姜砺峰喜笑颜开,连连欣喜应好。
姜元妙不光生气时候会冲动,做重要决定的时候也容易脑子热。
才跟姜砺峰约好去跟那位陈阿姨见面,转头就开始后悔,紧张,又跑去骚扰祁熠。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答应得太急了,今天中午就要见面,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手机里骚扰他还不够,仗着两家住得近,还约着他下楼,在他面前团团转。
祁熠一大早被她的电话吵醒,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求他帮忙,火急火燎地被她骗下来,听她念了近半小时的怎么办。
他抱着双臂,睡眼惺忪地站在路边,打了个呵欠,“那就不去。”
姜元妙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都约好了,不去怎么行,那多没礼貌?”
“那就去。”他又打了个呵欠,耐心逐渐流失。
“可是我真的什么准备都没做,见面后我该说什么哇?我要不要去剪个头发,把自己收拾清爽点?还是画个淡妆,显得更正式?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