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生活毕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就像那句话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光鲜亮丽之下,是各种各样的烦恼。[1]
而最大的烦恼和分歧,是已经长大独立离开家里的儿子,和不放心孩子依旧希望能像以前那样扶着他走路的父母之间,关于自由和管束之间的矛盾。
梁槐景甚至无数次想过,兴许会有一天,他忍不了了,梁裕和及韵也忍不了了,他们就会爆发一场家庭大战。
这场大战发生得越晚,就会越激烈。
也许是明面上的大争大吵,也许是暗地里沉默的死亡。
当然,运气够好的话,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的家庭,他都不好意思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拖进来,让对方跟着他一起承受痛苦和无助。
更何况是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快乐,活力满满的蒋思淮,见过她蔫嗒嗒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梁槐景便知道她现在这样有多难得。
越是难得,他越是不忍心破坏这份美好。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跟着大家猜拳,似乎好认真在游戏,但实际上心却不在这里。
别人发现不了,但自诩在场所有人里最了解他的蒋思淮,却是发现了端倪。
她忍不住凑过来看他,给他递了一块哈密瓜,小声问他:“师兄,你是不舒服吗?”
梁槐景一愣,随即目光一闪,下意识偏了一下身,姿态有些躲闪。
“……没有。”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蒋思淮脸上的关切,又不由得心里一暖,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回答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多谢你关心。”
“没事就好。”蒋思淮点点头,又小声问他,“那……你要吃小蛋糕吗?吃了会开心的吧?”
不是不舒服,那就是不痛快了呗,蒋思淮心想。
她笃定梁槐景此刻情绪不太对路。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紧接着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刚想说不吃,手里就被她塞了一个纸杯蛋糕。
普通的戚风蛋糕底,紫色的纸杯,上面挤了一圈淡紫色的奶油花,梁槐景知道这个是葡萄口味的。
他笑了一下,朝蒋思淮弯了弯眼睛,“多谢师妹。”
蒋思淮抿着嘴也笑起来,刚想说不用谢,就听袁景喊:“哎哎哎,下一轮了,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呐?”
蒋思淮眼睛一眨,扯谎加甩锅:“我师兄说想吃葡萄的小蛋糕,又不好意思吃,我给他拿一个。”
大家信以为真,都笑梁槐景太客气,都是自己人怎么还讲究这么多。
梁槐景一边笑一边无语,好家伙,我师妹这急智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情绪影响的关系,下一把梁槐景就输了,蒋思淮哦哟一声,开始起哄:“师兄快去转转盘!快去快去!”
想看热闹的心思那真是一点都不遮掩的。
梁槐景好笑的嗔她一眼,起身去摇了一下转盘,转盘转了几圈,指针晃晃悠悠的停在“做过的事”那一格。
他刚在脑海里开始想这个“事”会是什么事,做过最开心的,还是最糗的,还是别的?
就见没挺稳的转盘指针又动了两下,最后在“感情问题”那一格彻底挺稳。
大家瞬间就兴奋起来,无他,因为他是新来的,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玩过这个游戏,意味着有新鲜八卦可以听。
一时都跃跃欲试想提问。
最后是袁景力排众议,“我来问!反正你们都争不出来,阿稚跟梁医生关系好,肯定偏帮他,所以我来问最合适!”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大家便都接受了这个理由,提问大权交给袁景。
袁景清了清嗓子,先看一眼正噘着嘴表示不满的蒋思淮,然后看向梁槐景,笑眯眯的道:“梁医生是新朋友,我就不问什么过分的问题了,就请你回答一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吧?”
说完怕他像蒋思淮一开始那样用一句话敷衍带过,补充道:“说详细一点,具体一点,不要太宽泛空洞。”
她要不补后面这句,梁槐景还真的想胡乱说几个什么善良孝顺之类的美好品质,就混过去了,可现在这样一来,他就不好这样做了。
于是顿时有点为难,沉吟片刻,眼神一瞥,余光就看见蒋思淮正托着腮,也满脸好奇的看着他。
顿时就觉得耳根开始隐隐发热。
“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吧。”他干巴巴说了句,大家哄一下笑开。
蒋思淮咬着嘴唇一阵乐,“师兄你说身材匀称不就好了?”
梁槐景有点尴尬,抬手蹭蹭鼻尖,应了声是,接着说:“不用特别漂亮,但是最好能性格开朗些活泼些,要热爱生活,我工作很忙,希望她也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朋友,在我不能陪她的时候,可以自得其乐……”
他说着说着,视线就不由自主的飘向了蒋思淮。
“我希望她是可以坚持追求想要的生活的人,希望她像太阳,温柔善良……总之,她大概会是这样的人。”
他说完以后见大家都安静的看着他听他说话,便有些仓促笑了一下,说:“暂时想到这些吧。”
“好,希望梁医生早点如愿以偿。”袁景主动带头,举起手里的饮料杯。
举杯庆贺圣诞快乐的声音里,蒋思淮看向梁槐景,看到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将他的神色柔和不少的同时,又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她忍不住好奇,又多看了一眼。
“快快快,下一把。”娜娜又叫了起来,“思淮姐,愣着干嘛呀,快点快点。”
蒋思淮忙回过神,伸出了手,这一次,是叶沛泽输了。
提问的人是娜娜,她的问题出乎所有人预料。
竟然是问叶沛泽:“小叶哥,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此话一出,满座皆寂。
大家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叶沛泽就更别提了,他的脸孔登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猛的站起来时,还撞了一下桌子,杯盘被带动,发出一阵哐啷声。
他手足无措的站着,整个人显得着急又尴尬。
蒋思淮这时回过神来,连忙一把拉住他,让他先坐下,然后结结巴巴的问娜娜:“那个……娜娜啊,你怎么、呃……就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叶的啊,怎么都看不出来?”
袁景也反应过来了,接着问道:“是啊,你天天都在我眼皮底下,怎么一点口风都不漏?”
娜娜红着脸,有点忸怩的说:“喜欢……就是喜欢了嘛,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她抬头看向叶沛泽,问他:“小叶哥,你愿不愿意?”
叶沛泽尴尬窘迫到了
忆樺
极点,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连连摇头,手不停的比划着。
娜娜一脸茫然不解:“小叶哥你在说什么?我看不懂。”
就这你还想跟人家处对象?蒋思淮和袁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口气,苦笑了一下。
你连人家想说什么都看不懂,谈恋爱怎么谈,神交吗?
“小叶的意思是说,很对不起,他不知道你喜欢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的,不值得你喜欢。”蒋思淮翻译道。
叶沛泽连连点头,又比划起来。
蒋思淮继续翻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是个好姑娘,有更好更适合的人在等着你。”
“而且……”蒋思淮翻译着翻译着,愣了一下,错愕的问叶沛泽,“你有喜欢的人啦?真的假的?谁啊?我认识吗?师姐知道吗?”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在屋子里又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时叶沛泽还是很尴尬的表情,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的脸上多了一抹腼腆的红晕,是那种害羞的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开心,但不管蒋思淮他们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告诉他们对方到底是谁。
蒋思淮顿时悻悻:“你嘴这么紧啊?小叶你现在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说着顿了顿,她又哼了声:“我伤心了,你知道吗?我伤心了!”
袁景他们习惯了,梁槐景还是头一回见,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声,见她立刻看过来,便忙扭头别开视线。
叶沛泽一味腼腆的笑,不会说话这个时候就不是他的缺点,而是帮助他守口如瓶的武器了。
娜娜最后很伤心,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有多难过。
梁槐景看着蒋思淮他们安慰她,心里蓦地有些羡慕。
不是羡慕她被安慰,而是羡慕她的勇气。
为了缓和气氛,袁景很快就说:“我们让阿稚为我们唱首歌,就结束这个愉快的夜晚,好不好?”
唐秋燕他们连忙鼓掌附和。
蒋思淮超配合的,站起来,拿着一瓶酸奶当话筒,用欢快活跃的声音说:“感谢大家,感谢XXTV,感谢袁小姐,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一首袁小姐的偶像的《道理都懂》送给大家!”
呱唧呱唧,大家很配合的搞气氛,冲淡方才的尴尬。
梁槐景笑着听她唱:“时间把一切吞没,可我从未害怕过,爱的人会带我走,带我前往那天,走过街头吹的风,只需牵手无需战与斗……”[2]
只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忽然变得光芒万丈。
好像是天上某一颗原本亮度平平的星星,在乌云散去之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颗星星其实一直都这样,这份光芒是由他的喜欢赋予的。
聚会散场,残羹冷炙被清理掉,锅碗瓢盆被送进后厨的洗碗机,打扫干净卫生,圣诞的喜庆进入尾声。
梁槐景帮忙扔了垃圾,回来后站在门口屋檐下看手机。
梁裕给他发了信息,问送到家的饼干礼盒是不是他送的,说他和及韵很高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似乎之前的误会和不快都已经烟消云散。
梁槐景无所谓的笑笑,回复说可能元旦吧,不值班的话。
蒋思淮和大家一起打扫完店里的卫生,哼着歌出来,梁槐景听到她唱:
“天上有日月和星辰,地上没有异乡人,都曾呼吸狂奔相爱支撑,命才成为生,一路有热泪与天真,拥抱细碎的伤痕,别害怕……”[3]
多好的歌词,他又笑笑。
蒋思淮见他站在门口,店里的光照出来,他背对着,光线在他脸上分割出一道阴影,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喊他来着,却见他突然抬起头,微微仰起脖颈,露出性感的喉结和漂亮的下颌线,对着看不见星星的夜空吐出一股淡淡的白雾。
天气已经很冷,夜晚尤甚,也是时候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