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槐景失笑:“你问人家要联系方式做什么?打探你哥跟人家的进展?”
蒋思淮不肯承认自己这么八卦,就扯理由说:“当然是为了礼尚往来啊,我今天吃了人家的好东西,不得回点礼么。”
梁槐景听了便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
可是语气里却有显而易见的调侃和揶揄,蒋思淮立刻哼了声。
换来梁槐景的一声轻笑,“早晚都会加到联系方式的,你急什么。”
“这么说,师兄你也觉得他们有戏?”蒋思淮立刻追问道。
梁槐景笑笑,“应该有吧,如果温小姐讨厌你哥哥,怎么会愿意容忍他每天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去给他买药给他上药,只要不讨厌,就有可能发展下去,不是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蒋思淮用力点点头。
又感慨说:“真好啊,我哥也要有一个只疼他一个的了。”
“怎么这么说?”梁槐景笑着问道。
其实他并不如何好奇别人的家事,只是这样和她在夜晚里慢慢走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悠闲的,放松的,不聊点什么实在可惜。
蒋思淮便说:“南南是我堂哥来着,他小的时候,我大伯就作为援外医疗队队员去了几内亚,在那边感染了疟疾,又突发心梗,就过世了,伯母还很年轻,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就把他送回来给爷爷奶奶照顾,再后来伯母遇到了合适的人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我和他就一直在一起长大了,虽然我爸妈也对他很好,可是你也知道,跟亲生父母还是不一样的,差别可能很细微,但始终存在。”
梁槐景听完哦了声,说:“那是真不容易。”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容易的,他不容易,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蒋思淮笑眯眯的道,“但是总要好好活着嘛,也不用过得多好,差不多就可以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喜欢温小姐成为你嫂子?”梁槐景接着问道。
蒋思淮还是笑着:“我不了解她,只是觉得她和气,人家对我和气,我当然也对她和气,我哥喜欢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她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家里其他人……怎么说呢,差不多就可以了,大面上过得去就很好啦。”
梁槐景闻言失笑:“那你以后……对男朋友或者丈夫,要求也是这样的差不多?”
“差不多吧。”蒋思淮笑嘻嘻的应道,“差不多的身高和长相,差不多的赚钱能力和家底,差不多的脾气和耐心,都用不着顶好的,我自己就是一般人,顶好的也轮不着我。”
“怎么会。”梁槐景低头,看着地上挨到一起又分开的影子,很小声的呢喃了一句,“You deserve better.”
蒋思淮没听清,疑惑的嗯了声:“什么?”
“没什么,就是……”梁槐景缓了一下呼吸,才用开玩笑似的语气把话说完,“什么都差不多,难道以后他对你好,也是差不多就够了?”
“那肯定不行啊!”蒋思淮声音忍不住提高,“身高长相爹妈给的没得挑,赚钱一般可能是能力就到这儿了,都是没办法的事,对我好可不是,这是态度问题!”
梁槐景顿时笑出一声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挺好的。”
蒋思淮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于是抿了抿嘴,没有往下说了。
梁槐景送她回去,先是去接豆豆,然后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蒋思淮跟他道了声别,带着豆豆下车以后,他忽然间按下车窗,叫了一声:“师妹。”
蒋思淮回头,疑惑的嗯了声,“师兄还有事咩?”
“没事。”他笑笑,眼睛在夜色里似乎格外明亮,“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再见。”
蒋思淮哈哈笑了两下,嗯嗯的点头:“师兄明天见!”
梁槐景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
只是跟她说:“快回去吧,天冷。”
蒋思淮点点头,牵着豆豆一路小跑着进小区门,他好像还听到了她跟门口的保安打招呼的声音。
那样快乐,精力十足的蒋思淮,在家里备受宠爱,是所有人的小公主,又凭什么去看别人的脸色呢?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退了一下,然后车头一摆,掉头毫不留恋的奔向反方向。
如同梁槐景和蒋思淮的人生,偶尔有过交集,他知道她已经过得很好,心里多少得到一些安慰,便可以再度分道而行。
紧接着就是元旦假期,假期第一天梁槐景就要值班,白天跟平时值班差不多,收几个新病人,写写病历开开医嘱,再给病人调一下血糖血压,一直到前半夜都是这个节奏。
中午时梁裕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明天中午吧,我下夜班就回去。”梁槐景淡淡的应道,“晚饭就不吃了,还要去舞蹈教室。”
梁裕也没说什么,应了声好,让他安心工作,就把电话挂了,通话时长前后不到一分钟。
中午点外卖,在外卖软件上看到了蒋思淮的店,他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上划。
到了半夜,大概凌晨一点,放在枕头底下的值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瞬间就把梁槐景吵醒。
接起来一听,是值班护士:“梁医生,你快过来看看6床,喘得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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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住院部原本是寂静的,此刻这份安静却被打破了。
梁槐景从值班房出来,一边套着白大褂,一边拐进路过的办公室,拿了副听诊器。
跟班的规培生也起来了,在他后面出来,问他:“老师,要推查房车吗?”
“推吧,一会儿要下医嘱。”梁槐景一边应,一边往前大步流星走着。
边走边快速回忆6床的信息:老年女性患者,甲亢来的,曾经有过甲亢危象,外院治疗过,但从病历记录和问诊谈话中得知,她的依从性很差,入院后甲亢相关的几个指标不是极低就是极高,病情控制得很不好,有冠心病史,两个月前放过支架,心功能比较差……
身后是学生跟赶来的医院总刘蕊说话的声音。
6床所在的病室离护士站很近,梁槐景刚回忆完患者的信息,就已经到了门口。
病房的灯光大亮,护士已经在里面,外面站着不知所措的家属。
战战兢兢的叫他:“梁医生,我妈她突然喘得好厉害……”
“我们先看看情况。”梁槐景迅速打断她的陈述,大步跨进病房,见到患者正坐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呼吸,喘不过气来,脸孔涨得通红。
端坐呼吸,患者平卧时觉得呼吸困难,为了缓解,才会自行采取的呼吸方式,属于强迫坐位,一个绝大多数上过课的医学生都能立刻说出的名词。
但却未必知道怎么处理,梁槐景带的那个学生明显有些慌乱了。
梁槐景看他一眼,一边低头去听患者的肺,一边嘱咐他:“给她开一个急查的血气分析,吸氧,心电监护,护士过来抽血。”
有了指示,学生神色就显得镇定不少,连忙低头开医嘱。
“双下肺湿啰音,右肺比左肺明显。”梁槐景收起听诊器,问护士,“她今天出入量多少?”
护士报了个数,刘蕊这时也给病人听诊过肺部,过来就听到报出入量,啧了声:“好家伙,入量比尿量正了快一千五。”
“嗯,甲亢心衰了。”梁槐景点头应道。
知道是什么疾病,就好处理了,他伸手过去,想自己开医嘱,但刚碰到电脑键盘,就又缩了回去。
然后看着学生温声道:“你来开,甲亢心衰的对症处理,是予利尿剂、扩血管药物治疗,注意观察患者反应,复查各项心肌酶指标。”
接着报了几条医嘱,学生微微愣了两秒,旋即立刻开始在键盘上打字,三两下就开好了医嘱,梁槐景撇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等护士来把针打上,看病人的情况开始好转了,梁槐景他们才从病房出来。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跟学生说话:“要出科了吧?”
“是,这是在内分泌的最后一个夜班了。”学生应道,跟他道谢,“这两个月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老师关照。”
梁槐景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我们互相关照,我也得谢谢你。”
虽然还是淡淡的,但语气温和,不似平时的严肃,学生便轻松下来,笑着点了点头。
梁槐景又多说了几句:“以后你上临床,独立之后,一定要做到急而不慌,忙而不乱,多积累基础知识,多翻书本,疾病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基础扎实了,人就稳了。”
他难得说这些,学生一面听,一面应是。
回到值班房,熄了灯,梁槐景躺在床上,忽然间再也睡不着。
他想起了蒋思淮,她最后一次跟他的夜班,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遇到了很让人无语的事……
他仔细想了想,想起来那天晚上他让她去问一个患者,阿卡波糖还有没有,她去了老半天都没回来,他左等右等,等得心里火冒三丈。
好家伙,让你去问一句还有没有药,居然能去那么久,不会是跑了吧?他干脆亲自去一探究竟。
结果去到病房一看,她正被另一床的老太太抓着不让走,满脸尴尬和不知所措,皱着一张脸像苦瓜似的,连声说着:“阿婆,有事我们明天再讲……”
老太太说:“他们都说你明天就不来这里上班了,我去哪儿找你?”
他不明所以,还是那位他让蒋思淮来问还有没有阿卡波糖的病人给他解了惑:“她听说小蒋医生明天就要去别的楼层上班了,非说要把自己孙子介绍给她当男朋友,说娶个医生以后家里人都受益,她老糊涂了,你知道她孙子多大?才高三!”
蒋思淮这时回过头来,难得主动向他求助:“……师兄,怎、怎么办?”
怎么办?他嘴角一抽,直接说:“她家长不同意,她家要找比她大几岁的,还得是同行,能带她帮她,您家孙子不符合条件,还不如让您孙子学医,靠孙媳妇哪有靠孙子实在。”
说完朝蒋思淮招了一下手,冷着脸叫她:“回去开医嘱,16床的阿卡波糖,长嘱,复制一下上一条就行。”
蒋思淮哦了声,连忙小心挣开老太太的手,快步往他这边走,低着头谁也不看,到了他跟前就侧过身,贴着门框出去去了。
等他安抚完病人从病房回到办公室,蒋思淮已经把医嘱开好了,见到他进来就站了起来,小声的让他签字。
他觉得她可能是被吓到了,想安慰她两句,又不好意思,于是什么也没说。
——那个时候,她无意和他交流,他的性格也比现在更拧巴别扭,连安慰人都还不会。
于是就这么平淡的结束了他们一起值的最后一次夜班,天一亮,蒋思淮就出科了。
深夜想起这件事,梁槐景便觉得,她那双安静中带着一点阴霾和忧郁的眼睛在眼前晃,晃了几下,又变成开朗爱笑的一张脸。
他实在睡不着,干脆摁亮手机,想着玩一会儿手机说不定就困了。
点进朋友圈,看到蒋思淮半夜十二点半发的动态。
【好耶!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啦!大草莓,滑雪场,我来啦![转圈][转圈]】
配图是一只在雪地里快乐狂奔的二哈。
他不由得嘴角一翘,被她字里行间的快乐感染。
和父母一起出游是蒋思淮的突发奇想,因为她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突然听说父母同时休了年假。
于是脑子一动:“这么难得这个时候你们都休假,那要不……我出钱,你俩出去浪漫浪漫?”
蒋兆廷没说什么,他就是跟着老婆和女儿的意思走嘛,听安排就是了。
可董姜莉不同意:“你不去,光我们俩去有什么意思,算了吧,妈妈去给你帮忙。”
她是心疼蒋思淮一年到头没几天好休息,可是又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干。
蒋思淮听了就很不好意思:“那多不好,你和爸爸难得休息,还来给我帮忙,又没有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