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冷刃从天而降,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人更加难以捉摸。
“博律师。”
博昭然淡声应下,随即解释,“不好意思秦检,刚才想到一些不太重要的往事。”
“我来是想询问一下贵公司的秘书的待遇。”她微微一笑,“沈氏的秘书每天的工作就是来回翻一份还不具有法律效益的合同,然后挑出错别字吗?”
“在见到秦检之前,我非常欣赏贵公司的一丝不苟。”
“不过见到秦检后,这好像更应该下定义为蓄意报复?”
包厢里连音乐都停了,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秦知珩一直未有动作,博昭然往前一步走,从包里抽出新的合同,微微躬身,嗓子带了些沙哑,“秦检,劳烦您过目一下合同,如果没问题就可以移交给沈总。”
他依旧置若罔闻,推过去前面两瓶酒,度数很高,指尖轻扣了两下桌面,视线轻而易举的看穿她,“这才叫蓄意报复。”
秦知珩身侧的康池是认识博昭然的,他伸手拽了下秦知珩,不可置信,“你疯了?你忘了上学那会她酒量什么样?”
包厢里的暖空气让博昭然感到胸闷,桌上的酒气一股股的挤进她的鼻腔,比这场相遇更让人窒息。
“几年前的旧事了,我和秦检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是各取所需,康先生这话讲的倒像是秦检对我念念不忘一样。”她歪头浅笑,拿起桌上的酒瓶,一声不吭的开始喝。
泛着苦味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滑进喉咙,在看不见的地方,博昭然掐紧掌心,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吝啬的去表达自己的情绪。
万籁俱寂的。
——他神色未变,等到空掉的玻璃酒瓶重新放回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秦知珩才伸手拿起合同,递给旁边的秘书,“去送去签字。”
博昭然听到满意的回答后转身,拼命抑制住那股恶心劲儿,尽力保持平稳,一步一步挺直脊背走出包厢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有人说。
下雨了。
又过了良久,等到秦知珩离开后,康池喝的醉醺醺的拉着朋友说,怎么秦知珩坐过的位置下面有一件被酒浸湿的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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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昭然强撑到走廊拐角的卫生间吐过之后发现自己发烧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站在电梯间,独自一人乘电梯下去,全透的视角,外面大雨瓢泼,让人分不清虚实梦幻。
走到一楼,有服务员在补充被拿空的伞,她随手拿过一把,垂下眼睛,用力眨走那点热,拢了拢大衣,独自一人往外走。外头车灯闪烁,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好似要盖过雨声,车灯霓虹濛濛,砸在伞面上是密集如鼓点的雨。
冷空气裹挟着雨点,和高温碰撞,让博昭然彻底迷失。
她开始固执的拨打一个号码,从一开始的无法接通,再到关机,再到接通,电流声遥遥,她听见自己说,“阿珩,下雨了。”
此刻距离十二点的钟声还有五分钟,当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秦知珩出现在她面前,她蹲在地上,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可不可以和你撑一把伞。”
夜幕混沌,秦知珩的外套还在滴水,额发也有水珠滑落,他垂下眼睑,伞面大面积倾斜,给地上的人又增加一道保护层,两个人就这么僵硬的对峙着,两人身上相似的酒味无一不昭示着刚才的闹剧。
半响,秦知珩抽走她的手机,迟疑一瞬后解锁她的手机,把属于自己的通话记录全部删掉,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她的手里,音色带了一些明显的压抑。
七零八碎的,送到博昭然耳边。
“同样的招数用两次,你怎么敢的。”
他俯身,眸色暗郁,攥紧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起来,贴近她的耳畔。
“如果这也算是报复,那我甘之如饴。”
第2章 XIAYU
八月底的京港迎来了一场高温,连一场雨都吝啬,柏油路面被烤裂好几处。两侧的老槐树也没精神的耷拉着枝头,落下一片发烫的阴影。
开学前夕,一颗炸弹悄然在京大老校区炸开。
——法学院三年级学生要搬去西校区合并上课。
京大的法学部被分散在两个校区,两个校区离得不远,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课表也有交叉,两个校区的学生还有老师也是会互相串校区上课的。他们这一届格外特殊一些,高度重合的课表折腾的两个校区的学生叫苦不迭,不止一次的提建议合并两个院。没想到等到入学两年这事儿才给彻底落实下来。
女生寝室楼下面行李箱扎堆,学校负责搬运行李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的离开。
博昭然费力的把行李箱拖到树下,白嫩的额头汗津津的,天气干燥炎热,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用手扇了几下风,侧头看了几下路尽头的学校超市有没有人走出来。风吹带过来的都是热气,感觉下一秒就要被蒸发。
她们预定的车子到现在还没到,喊来救急的周瑜也一直没回信息,她翻看手机的空档,眼底出现一瓶冒着水珠的可乐,伴随来的是夏橙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怨气极重,“你知不知道超市有多少人,我快被挤扁了!”
拉环被扯开,带着残留冰气的可乐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的有用,夏橙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凭什么不是他们过来?还有咱们学校,不知道住了两年不算衣服鞋子,就咱们专业课那一摞又一摞的书,宿舍又不是商场连电梯都没有,志愿者也没配一个两个,车还要排队,想累死我吗?”
夏橙这一连串的话让博昭然难以招架,她把喝空的可乐瓶子扔进垃圾桶里,长长的叹了一声气,脚步沉重的往前走,抬起手摆了两下,有气无力的说,“大小姐,赶紧搬吧。”
等到两个人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又等周瑜开着那辆不知道从哪租来的面包车,三个人摇摇晃晃的安顿好已经是晚上了。
周瑜作为西校区的原住民,带着她们俩往自己常去的那家店吃夜宵。
老板上菜很快,头顶的灯光昏昏暗暗的,周围声音嘈杂,有人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博昭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东西,视线却是落在对面的烧烤店,四处搜寻。
周瑜察觉到她的失神,以为她太累了,转而把视线落在另一边狼吞虎咽的夏橙身上,皱眉,“你饿死鬼?”
夏橙觉得这人真不要脸,她放下筷子,指了指博昭然,“我俩在新宿舍那会,对面点了外卖,她一个人,吃完了一个桶,我洗澡的功夫出来就剩骨头了。”
他们三个一起长大,对于两个人的拌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她这会撑的难受,那炸鸡油乎乎的她胃不太舒服。
博昭然无所事事的戳着碗里的米饭,周围有几个男生一直往这个方向看,现在还不是开学的时间,零星的听到几个早来的学生再聊上学期末的绩点和这学期的奖学金。
提到绩点,周瑜来劲了,扬了扬下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眼睛笑的弯弯,“阿昭,你可惨咯。”
“?”博昭然不解。
周瑜大发慈悲的给她解释,“之前两个校区的法律系,据我所知是分开排名的吧?两个校区合并专业,排名要重新汇总,你俩经常来西校上课,不会没和秦知珩一块上过课吧?”
夏橙下意识抬头看博昭然,嘴巴里的水直直的呛进嗓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话是说阿昭考不过他?”
周瑜双手抱肩,慢吞吞的说,“哪能啊,就是可能考第一会稍微困难点?不过我们阿昭从小到大就是第一,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博昭然高三转学回京港后和秦知珩当过一阵子的同学,半年里二十几次考试,两个人加起来都没说过这么多句话,愣是在排名上暗自较劲了无数次。
博昭然靠在椅背上,目光悠长落在远处的路灯上,十指交叉,下巴扬起带出一股傲气,“区区一个秦知珩而已。”
话落,好像突然静了下来,夏橙看见来人惊讶的眼睛都睁圆了,眼前有突然有阴影落下,一块亮屏的手机越过她的肩膀自身后被缓缓的推到博昭然眼底,语气玩味,“博同学,那就看下次的第一是谁咯?”
熟悉的声音,屏幕上是上学期末两个人的成绩截图,博昭然排第一,比秦知珩高0.1。
这距离太过于暧昧,不管从哪个方向看他们都好像是在拥抱,特别是男生身上独属的那股薄荷香,无孔不入的侵入她四周,地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博昭然转身,身子往后仰,和他面对面,拉出半臂的距离,眼神交缠,分不清是谁的更加直白。
老板放在室外的照明灯有些年头了,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生生割出来一道天然屏障,带着些潮气的热浪扑过来。
秦知珩垂下眼睫,半弯着腰,一寸寸丈量她的五官,最后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唇角意味不明的勾了一下,抬手摘掉眼睛,狭长的眼眸盛满了笑意,腰脊一节节弯下,手背搭在她的椅子上。
蛊惑的意味太过于明显,叫人不自觉屏住呼吸,他尾音上扬带着小钩子似的,不轻不重的敲在博昭然心上。
“不过,博同学确实优秀的让我嫉妒。”
约莫静寂了一两秒,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的往下落,接二连三的说话声响起,过道的人一下变得多了起来,急匆匆的往店里进去躲雨,不知道是夏橙还是周瑜扯了她一把让她赶紧进去躲雨,她茫然的抽离,站起身,试图往人群里挤,身后人一直跟着,雨水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又携带着难闻的汗味。
博昭然终于承受不住,捂住嘴从旁边不算拥挤的小道上逆行跑到垃圾桶旁边不停的呕吐。
意料之中的大雨没有落下,头顶多了一把黑色的伞,还有送过来的一瓶水和纸巾。
这是第一次,博昭然开始动摇。
她擦掉濡湿的眼睫,低声道谢,换来的却是一句漫不经心的回应,“我以为你被我恶心吐了呢。”
博昭然摆摆手,面色有些苍白,“出门前吃太多了,不太舒服。”
秦知珩点点头,换了只手撑伞,偏头看了眼拥挤的店面,“走吧,我今天好人做到底,送你去医院。”
她下意识拒绝。
却又在迈出一步鞋面被飞速打湿时正好收到夏橙的眼神示意,她收回脚,往嘴巴里扔了一颗咸柠檬糖清口,“那就麻烦秦同学了。”这口气也没有半分客气。
“不麻烦,我怕你是真的被我恶心到了。毕竟背着一条人命,第一的位子我做的不是那么安稳。”
秦知珩的伞不知道从哪弄的,伞面坏了一个小窟窿,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均匀的往下滴水。
他们走在人行横道上,路过的出租车都是满客,好在医院也不是很远,十几分钟的路程。当秦知珩发现自己随便借的一把伞漏水之后,脑子里不合时宜的飘出来四个字。
——天赐良机。
他这么想,也这么干了。
“博昭然。”他第一次喊她姓名,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伞坏了一道口子,您行行好跟我挤挤呗。”
他眼神清澈坦荡,怕她不信还特地指了指漏水的地方。而博昭然的视线却全然被他腕骨上那颗红痣吸引了注意力,也没认真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漏水了,随便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路沉默的走到医院,秦知珩轻车熟路的给博昭然挂号,然后陪她输好液才离开病房。
医院大厅没有往常的人多,他拎着一把伞散漫的往外走,手机叮咚一声响了起来,是江凛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把人给恶心吐了?】
秦知珩眼皮都懒得翻,秉承着眼不见为净,动作利落的把江凛一气呵成的拉黑删除。
——
次日清早,秦知珩才回到寝室,眼底乌青明显,康池看他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样子不正经的吹了声口哨,“您这一夜未归去哪潇洒去了?”
秦知珩耷拉着眼皮,换了鞋子走到卫生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双手拉住短袖下摆往脏衣篓一丢,露出匀称漂亮的肌肉线条,“补个觉,手机帮我充个电,晚点吃饭叫我。”
康池认命的从桌上捞过手机给他充电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丫不会是孔雀开屏把人家姑娘恶心吐了之后出去躲风头了吧。
他十分担忧的打开学校内网搜了搜博昭然的名字,看到上学期末的绩点秦知珩被横压一头后,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迟疑的喃喃道,“珩哥这是被压了?”
这会儿宿舍就他们俩人,这话就是声音再小也能被听见,秦知珩暴躁的翻了翻身,忍了两秒,下床,不知道从哪扒拉出一打泛黄起了点毛边的成绩单,甩在康池面前,冷冰冰的说,“查查你爹我高三当了几回第一。”
康池双手小心的接过,像是拿什么机密文件一样,认认真真的数了一遍,觉得有些尴尬,又数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组织好措辞,“阿珩啊,你是不是睡迷糊了,还是你自我催眠两年了,人家昭妹好像考第一的次数比你多...”
“而且,人家绩点还比你高呢。”
“你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就编瞎话骗自己吧。”
......秦知珩深呼吸了一次,极力遏制住冲动,冷静地说,“我理解你八百度近视和眼瞎没什么区别,但是涂色标记的是她,不是我。”
“......哦。”原来如此,康池点点头,但他丝毫不觉得羞愧,更是无耻下问,“所以你昨天孔雀开屏是为了——”
他停顿了几秒,好似那几个字有点难以启齿,又好像是不太符合秦知珩张扬的性子,“——故意恶心人给人找不痛快?”
“你好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