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望了眼天上。
可惜今夜阴云遮蔽,没有一寸星光能落下来。
离开图书馆,斜穿过前方的喷泉广场,就到了教学楼片区。
云深指间的烟已经烧了大半,他不由自主走向实验楼,在楼底长廊旁边的花烛叶片上按灭了烟。
十几年前他就做过类似动作。
实验楼僻静,经过的人少,云深想抽烟的话,一般都匿在这儿的某个角落。
有一回,似乎是老云刚查出胆囊炎那阵子,云深心情很差,晚自习后猫在实验楼底下抽烟,浓厚的树荫遮蔽光线,通过建筑物狭窄的夹角,云深在一片昏晦中,瞥见一道熟悉身影。
他从暗处走出来,随手将烟摁灭在花烛叶子上,朝躲在柱子后面的人喊了一声:“小神婆。”
那道纤细身影一颤,缓缓走出,眼睛不知往哪看:“哥哥晚上好。”
云深走到她身边,漫不经心说:“别告诉云娆。”
温柚点了点头。
心里却想,云娆早就知道你抽烟了。
快到熄灯时间,校道上空空寂寂,温柚闻到云深身上散发的烟味,不至于烟熏火燎呛到她,却让她的心情没来由地低落,忍不住问:“哥哥压力很大吗?”
“还行。”云深神色淡淡的,岔开话题,“你这么晚在这干嘛?”
温柚:“我在竞赛班的实验室自习,没听到放学铃。”
云深点了点下巴颏儿,似是没话说了。
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沉寂的空气半尴不尬地在两人之间流淌,直到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芒突然扫过来。
是德育处巡夜查早恋的老师。
云深反应极快,猛地捉住温柚手腕,带着她往图书馆那边跑。
即便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大半夜的走在一起,被发现的话,家长也是一定会被请来喝茶的。
两人一前一后窜进图书馆旁边的树林,狂奔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温柚穿着皮鞋脚底生疼,却一点也没有拖后腿。
她紧跟在云深身后,望着少年清瘦高挑的背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夜风大口大口涌入肺腑,温柚张着嘴喘气,眼睛落在云深覆着短短寸发、形状漂亮的后脑勺上,怎么也移不开。
又一道手电筒光芒从左边照来,似乎是不同的老师。
真他妈倒霉。云深暗骂道。平常一个人走的时候从来遇不到,唯一一次和女孩子一起回宿舍就连着撞了俩。
云深抓温柚手腕的力道变得更紧,拽着她从树林飞奔到通往食堂的长廊上,前方不远就是宿舍,他们却不能走大路,只能从食堂后面绕一圈。
食堂已经关门,不然还能钻进去分开,假装不认识对方。两人心惊胆战地沿着食堂外围冲进宿舍楼之间的绿化带里头,终于躲过了手电筒的追踪。
云深不至于被这几百米累到,却还是吓出了满头汗。
他松开温柚的手,边喘气边说,漆黑的眼睛明亮如星:“你还挺能跑的。”
温柚弯着腰,摆了摆手:“我快不行了哥。”
“哈哈。”云深笑起来,后怕地爆了粗口,“老子他妈吓死了。”
他是省三好生,还拿着奖学金和贫困生补助,履历可不能出现任何污点。
“我也吓死了。”温柚抚了抚心口,“不过,哥,其实你可以在图书馆那边的小树林里和我分开,我们各走各的就行。”
云深瞅着她,以为她是不喜欢被他抓这么久的手:“我没注意。”
顿了顿,他不要脸地甩锅:“你也没提醒我。”
温柚杵在他跟前,手指捏着衣摆,脸颊红得异常,眼睛盯地板,小小声说:“是我的问题。”
……
之所以不提醒他。
是想被他拉着多跑一会儿吧。
云深回溯过去,自恋地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忽然很想坐时光机回到那天晚上,戳一戳温柚涨红的脸。
云深垂着眼,自嘲一笑。
他什么时候也开始冒出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晚风朝南吹,云深也跟着地上的落叶往南走。离开实验楼不远,他目光忽而被全校最恢弘的建筑物捕捉。
体育馆。
所有大型庆典和仪式,几乎都在这里面开展。
体育馆再往南就是学校大门,马路上车轮轧过的声音依稀传来,云深回忆校园生活的旅程,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
云深站在体育馆外边,脑海中忽然极其清晰地,浮现出了他毕业离校那天晚上,在这里遇到温柚的情形。
闷热粘稠的夏夜,少女身穿合唱团演出服,站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诧异地喊了他一声“学长”,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离校。
云深现在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因为老云胆囊炎发作住院,医院和饭馆两头都急需人手,所以他连毕业晚会都没参加,连夜收拾行李离校了。
那天夜里。十六岁的温柚抬眸看着他,眼中深蓝色的池水荡起涟漪,她嗓音隐隐发颤,结巴地道:“学长,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那是云深在这所学校待的最后一天。
他却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一句话都没空听她说完。
云深现在已经知道了。
元宵节那天,温柚说的话不是开玩笑。
十一年前的这个晚上,她鼓起了所有勇气,抛弃了一切遮掩,是准备当面对他告白的。
但他忽略了她烧红的脸颊、紧张的表情、局促的动作,以及那双澄澈至极的、总是温柔地仰望着他的蓝色眼睛。
他背着沉重的行李,冷漠地转身就走。
在那个潮闷的夏夜里,在那盏暗淡的路灯下,将她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然后这么多年过去。
-
温柚定的起床闹钟时间是八点。
以前每次闹钟响,温柚都要挣扎一会儿,至少拖个三五分钟,才能支着朦胧睡眼坐起来,如果一不小心摔回枕头上,她也能立刻入眠,高低再赖它一会儿。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时不时在睡梦中被同事call醒,飞奔去公司debug。折磨渐渐形成习惯,温柚在天亮后睡眠自动变得很浅,时刻警惕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哗——
蚕丝被被掀开,布料窸窣摩擦,身后的床榻微微陷下去,温柚脑中的弦也被波动了。
即便在恋爱上面,温柚也很有学习精神。她最近在苦心练习抱人侧睡,此时怀里正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抱枕,手臂和腿都压在上面,脊背后面忽然贴过来一具温热的身躯时,触感异常明晰。
温柚立刻睁开眼,淡淡的琥珀木清香缭绕过来,是云深的浴液味道。
昨天他说明天回来。
温柚以为,最快也是下午。
这会儿天刚亮不久。难道他坐红眼航班赶回来的吗?
这么短的时间,去北城能处理什么事。
温柚心跳雀跃起来,腹诽道——
回来就回来,自己没房间睡吗?
洗完澡直接躺到她床上是什么意思?
不礼貌。
还没有问她同意呢!
温柚脑子里说了很多话,嘴巴却才刚张开,嗓音带着朦胧哑意,惊讶道:“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云深手臂搂着她腰,将这具柔软的身躯一寸一寸带进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还嫌不够,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似的。
没听见云深回答,温柚又问:“现在几点?”
“七点左右。”云深的声音比她更哑,仿佛一宿没睡,“你闹钟还有一个小时响,再睡会儿。”
温柚看不见他,只觉有吻落在后颈,触感滚烫,漫开一阵酥麻,
温柚心尖颤动,感觉男人柔软的唇仿佛能抿破她的皮肤,然后从破口处,一点一点吸食走她的灵魂。
对温柚而言,云深就是这么个拥有摄魂能力的俊俏妖怪。
“哥……”
“好了好了。”云深放开她脆弱的颈子,轻笑,“睡觉。”
温柚扭过头去,看到他浸透疲倦,却又幽深地好似能将她吞入眸底的乌黑眼睛。
温柚:“我不困了。”
云深似是不信,音调上扬:“嗯?”
“真的。”温柚叹气,“只要一睁眼,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正欲问他是不是很困,然而前一句话音方落,她因扭头而侧过来靠近他的耳朵就被男人突然咬住。
云深顺着她薄薄耳廓向下,又含住那圆润娇小,珍珠似的耳垂。
薄唇重重吮抿,牙齿轻轻噬啃,温柚耳朵很敏感,登时全身过电似的战栗起来,钻心的痒意通达四肢百骸,她控制不住地吟哦了一声,嗓音与身体同频颤抖:“哥,你干嘛……”
“亲一会儿。”云深低声说。
他鼻尖擦过她散乱的发丝,还没放过她耳朵,不知餍足地尝了许久,吻才向前挪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脸侧。
很多话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以一个,被暗恋者的姿态,和她提起过去那些事。
原来他才是被人藏在心里的宝物。
随着她心脏一起跳动,被她温柔地包裹着,度过这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