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6岁的小青寒很高兴自己住院这段时间可以有人陪她说话玩耍了。
这天,23对的赵明渊希冀着死亡的迅速降临。
他们都笑着。
好似八月的炽夏除了酷热,并不显得困难。
第39章 欺骗(回忆)
39.
小青寒在医院好不容易有了朋友, 虽然赵明渊的话总是那么少,但是比对着一棵大树讲话好多了。
只是偶尔会有很多人来找他,在他们走后, 赵明渊就会睁着眼很长时间不说话,无论她怎么跑来跑去, 做鬼脸逗他笑,床上的人像死了一般没有动静。
小青寒很生气, 每次那些人来,她就坐在床上瞪着他们。
这天, 又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笑吟吟拉过凳子在床边坐下,翘着二郎腿看赵明渊。
“表哥,你不是总说对舅妈和舅舅的事业不感兴趣,现在我帮你打点家中琐事,你就好好养身体歇着吧。”
汪启栋说着, 也没准备床上的人能回答。
现在在他看来,赵明渊就是吊着一口气,赵闵双夫妇因为他出车祸死了, 他根本没脸再活。
汪启栋对这个从小便是家中小辈佼佼者、人中龙凤的表哥并不喜欢,相反甚至有些厌恶。
他太优秀了,以至于汪启栋觉得他所谓的涵养、绅士都是伪装, 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看不上他们这些亲戚呢。
不过没关系,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赵明渊, 再也不是赵家芝兰玉树、目下无尘的白鹤了, 他是一只被命运截断了腿, 掉落泥沟的野鸡,再怎么蹦跶, 也都不可能有火花了。
若不是有所求,汪启栋早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表哥,舅舅离世,应该是留下了一笔财产吧,现在瑞士银行那边需要一件东西才能把存留在那里的东西取出来。”他叹了口气,“舅舅舅妈走的仓促,现在公司的发展情况也不太好,你知道的,如果瑞士银行放着的是一笔巨额财富,那公司熬过这段时间会立马起来,我保证能把赵家的事业越做越好。”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了几次都想劝说赵明渊老实交代,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取出钱。
然而床上的人依旧是那副死人样子,连睫毛都不会动,更别说回应了。
他冷笑,连着几次铩羽而归,他的耐心几乎告罄。
他起身放冷话,居高临下看他:“表哥,现在就算你不想给,赵家公司也是我的了,这要怪,就只能怪你太高傲,一直想着什么创业,连自己的家族企业都不管。”
赵家是玉石世家,一直做的都是玉石珠宝的生意,祖父那辈书香门第,培养了优秀的继承人赵闵双,也就是赵明渊的父亲,而赵明渊如家里人所希望的那样,成长的聪明灵慧,霁月风光。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对家里的玉石事业并不感兴趣,这在家族内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好在赵闵双夫妻是对开明的父母,支持儿子的创业。赵明渊也并不辜负他们,事业搞得蒸蒸日上,然而这快速的发展,也招来了一些麻烦。
对家提出收购,赵明渊毫不犹豫拒绝。毕竟刚出茅庐的他没想到对方会出阴招,赵明渊颖慧磊落的性子,遇到商场上厮杀出来的狼,自然像一个小白兔被喝血吃肉,尸骨无存。
汪启栋眼神阴鸷,忍不住拍床,“表哥!你宁愿看到赵家近百年的事业毁在我们这代手里,都不愿意拿舅舅舅妈的钱来拯救公司吗?”
他坚信,那对聪明的夫妇一定给赵明渊留有巨额财富,这就是为什么,汪启栋还愿意让他现在躺在这里呼吸。
“你走开!”小青寒虎视眈眈瞪着汪启栋,终于忍不住喊他:“哥哥生病了!你不要打扰他休息!”
小青寒怯怯又尖锐,手抓被子,目光还死死盯着他。
汪启栋扫了她一眼,自然没把一个小孩放进心里,嗤笑了一声,对床上人道:“表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他摆摆手,狂傲张扬的走了。
小青寒松了口气,但是也没彻底放下心来,因为总还会有其他人来找哥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哭哭啼啼的,也有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
令小青寒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长相漂亮,总穿着白裙,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赵貉,一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的女孩。
她来了很多次,直到最近几天,彻底没再出现。
虽然这些人来时,赵明渊都是沉默的望着天花板,像一个接收不到信息的植物人一般始终不曾有过变化,但小青寒看得出来,那个姐姐是不一样的。
小青寒此时正坐在他的床边,给他讲爸爸小时候总讲起的他和妈妈恋爱的故事,她撑着脑袋,长叹了一口气,苦恼地看着赵明渊,活脱脱一个小大人,“哥哥,你们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赵明渊靠着床,吃着她塞过来的桔子,对这话没有发表意见。
小青寒却是忍不住问:“爸爸真的不喜欢妈妈了吗?”
赵明渊剥白色橘络的动作慢了一下,抬头看她。
小青寒:“爸爸在书房里对妈妈说的话,我好像有点懂了。”
有时候妈妈晚上来陪夜,以为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掖被子会忍不住说对不起,说是她做了错误选择。
她絮絮说着,在死寂的病房里极显悲恸。
她以为睡着的两个病人只不过都是闭着眼睛,而赵明渊经过几个晚上和话痨小青寒的叙述,也都知道了来龙去脉,而且作为成年人,他明白的显然比小青寒更多一些。
他看着这个胳膊摔断的小姑娘,摇摇头,只能把剥得分外干净的橘子递给她。
小青寒偏了脑袋,忍不住问:“你还喜欢那个姐姐吗?”
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也会对哥哥做不好的事情。
赵明渊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下,抬头看她,那张脸秀气而精致,少年气质,文雅干净,在闷热逼仄的暑气里,透着几分苍白清冷。
他笑:“还?你怎么知道。”
小青寒一本正经:“哥哥只有她走的时候,会从床上坐起来。”
好像一滩死水的状态都无法压制那喷薄的失望、愤怒,痛苦,他或起来剥橘子,或主动同她闲聊,好像只有通过这样无趣冗杂的行为,才能填补那颗不断下陷疼痛的心。
赵明渊沉默。
小青寒有点无措,像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快把橘子又喂进他嘴里,“哥哥,可甜了,你快吃。”
“哥哥,你喜不喜欢听笑话,或者我给你讲童话故事?你喜欢什么啊?”
她稚嫩青涩地哄着她。
赵明渊眉眼弯弯,温润如水的眸子带着浅笑,“哥哥的伤口有点痛,不是因为你。”
“嗯……”小青寒视线落向了他的断腿那里。
哥哥的腿已经没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常常痛醒来,抓着被子疼的满脸大汗,小青寒遇见过几回,慌慌张张跑去护士站叫人,那些人冲进来给他喂药,真是给他捆到床上让他不要再做出疯狂抽打自己腿的行动。
那个时候,小青寒害怕无助的站在墙角,想爸爸妈妈过来,想哥哥快变成那个爱对她浅笑的模样,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小,不理解护士姐姐说的幻肢疼是什么意思,所以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在医生都离开后,看着依旧被捆绑在床上,浑身大汗,脸色潮红,头发泅湿,面容糟糕狼狈的赵明渊,攥着水杯小心翼翼挪过去。
“哥哥,你要不要喝水……”
“小阿里。”赵明渊嘴唇干得起皮,说话时脸上有扭曲的疼痛,几个字都会疼的抽气停顿一下,“你能不能帮哥哥把绳子解开,护士姐姐捆的有些不对,硌着哥哥的胳膊了,哥哥需要松一下。”
“不行。”小青寒无措地退步,茫然又心疼地看着他,“哥哥,我……我帮你拽着绳好不好?”
“没用的,还是会疼。”
她过来要去拽,赵明渊斥道:“这样没用!帮我把绳解开。”
小青寒吓了一大跳,又退回自己床边,眼眶红红,湿漉漉:“护士姐姐说不能随便帮哥哥的忙,哥哥会做不好的事情。”
他那沾满血的床从她身前推开的场景又闪过,小青寒飞快往外跑,“我,我去喊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听闻,却是对她长长叹了口气,“小小祁,和那个哥哥说话聊天,绝对不能帮他的忙哦。”
“为什么?”小青寒再也忍不住,“哥哥真的难受。”
她看得出来,躺在床上的哥哥不是演的。
护士姐姐迟疑了两秒,问她:“小红帽的故事里,她的外婆怎么了。”
熟知各种故事的小青寒自然知道:“她的外婆被大灰狼吃了。”
护士姐姐:“你要是帮他,那个哥哥就也会那样。”
小青寒悚然睁大眼:“被吃掉。”
护士姐姐无奈:“死掉。”
这简单的两个字,在小青寒的脑子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那天回来的晚上,她看着哥哥的床一直发呆,看着她不主动说话,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哥哥,想他怎么会想死呢。
哥哥,想死掉。
所以当赵明渊说他的腿有点疼时,小青寒的心又咯噔跳了一下。
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不敢再往赵明渊的腿那里看了。
在护士给哥哥伤口换药,那些人闯进来找哥哥讨要东西发脾气的时候,赵明渊一脸麻木,像行尸走肉一样躺在那里,任由自己的伤口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时,她的眼神落在哥哥没有焦距的眸子上,身体里会爆发出凶猛的怒气,她想把这些人通通赶出去。
因为哥哥,已经难过的像是死掉了。
“哥哥要吃止痛药吗?”她的胳膊疼的让她在深夜尖叫的时候,护士姐姐就会给她吃这个。
赵明渊:“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青寒下意识摇头。
赵明渊目光微黯,“我们不是朋友吗?”
“什、什么忙?”她小心问。
“你妈妈晚上吃的安神药,给我也吃一些好吗?”
“哥哥也睡不好吗?”妈妈偶尔夜晚留在这里陪床,总需要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片药给自己吃。
“嗯。”赵明渊笑的可怜,“腿太疼了。”
“为什么不吃止痛药呢?”小青寒犹豫着往抽屉那走,妈妈经常吃这个药,对她也说这个药可以帮她好好休息,哥哥这么难受,给他吃一片也可以吧。
她犹豫着,“我去问问护士姐姐,看她给……”
“小阿里,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哥哥因为被女朋友甩了,丢脸的要在病房里吃药才能心情好一些吗?”
小青寒脚步定住,赵明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上,有极具蛊惑力的可怜和无助。
“这不丢脸,不是哥哥的错……”
“小青寒,你是哥哥唯一的朋友了,帮帮哥哥好吗?”
小青寒在他真挚的目光里,像初出茅庐的小书生被狡猾小狐狸迷惑,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转向了抽屉,磨磨蹭蹭从抽屉里拿出妈妈的药,“哥哥,你要吃几颗?”
赵明渊的视线热烈了几分,像已经看到香喷喷的兔肉却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