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
庄静音小时候学钢琴和芭蕾,小孩天性使然,她觉得累,想过逃,但母亲自己负责接送,没留一丝偷懒的缝隙。
母亲平时还是宽容柔和的,只在这些事上管得很严。
她最常对庄静音说的一句话是,淑女要有淑女的样子。
她也为庄静音描绘过吸引人的生活图景。
她说静音,你未来总会成为妻子,阳光明媚的午后,你的孩子在草地上奔跑,你的先生在喝下午茶时,你在旁边弹首肖邦,想想有多美好。
庄静音闭上眼想了想,母亲说得没错。
庄家三代经商,上一代来了燕城扎根,经营建材生意,庄家在圈内也算有名有姓。
她的婚姻,母亲必然也会帮忙把关、尊重她的意愿,
那么,这种生活离她不会很远。
只是命运莫测。
怎么抬上担架、进的手术室她没记忆了。
庄静音迷迷糊糊,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见她回到很小的时候,学车尔尼849,但在琴房里躲了起来,想多拖一会儿。
如母亲说的一样,午后的阳光铺天盖地洒入,幻境中,碎金闪烁。
她没能等来老师。
窗外,有男人的身影踩过柔软的草坪。
完全看不清脸。
面容模糊的男人停下,最终,与她隔了一道十字窗。
他双手松散落在西装裤兜里,站定后,方向朝她。
接着微微歪头,似乎是很轻地笑了笑。
她明明躲得很好,他却轻易地发现了她。
庄静音从梦里被吓醒。
“庄小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很快有位青年凑上来问,例行公事的问法。
一个骨折手术,小到不能再小,显然死不了。
庄静音缓缓吐出口气,慢躺了回去,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声音细若蚊咛。
“没事。您可以走了。”
“好,明天出院,许管家会按时来接您。”
对方很快道,把名片放在桌上:“斯总去伦敦出差了,吩咐我来帮您,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找我……对了,庄小姐,他嘱咐我转告您一句。”
“有毅力是好事,但要看用在什么场合。”
斯珩的属下说话语气没起伏,大抵是她这类情人来来去去,这种事人家处理了太多。
庄静音脚踝和小腿处传来阵阵痛意。
她没力气多看,只嗯了一声,非常疲惫。
隔天,她被送回了御珑,斯珩在燕城郊外的一处别墅。
她的黄金囚笼。
庭院内森然绿意极浓,角落中的树横斜逸出,遇上光照强烈的日子,能提供幽然庇荫。
一踏进院内,庄静音下意识把白色毛线帽又拉低些,几乎遮过眼睛。
别墅内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庄静音拄着拐,阻止了要把她扶进去的人:“我想在外面坐几分钟。”
她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闭上眼。
坐在这个院子里,静谧寂然,闻到植物的气味,容易想起一些往事。
一开始,她判断失误,错认为斯珩是能沟通的人。
——任谁初初见斯珩,都会有这种错觉。
她跟斯珩的第一面,细想来,要追究到三年半前,那年她二十一岁。
一个暴雪天。黄昏时分已过,深蓝丝绒一样的夜幕降临。
她跟母亲在餐厅吃完饭,坐车去找庄父,他去参加了一场燕城很有些分量的私宴。
到了后,宴会将将结束,许多宾客已经陆续离开。
她们车在街道一边停稳后,庄静音看向对面。
她看见了庄父,还有另一名着深灰裙装的干练中年女性,耳垂上一颗点睛的珍珠,她跟庄父没有聊天。
他们正站在一辆黑色行政轿车外。女人气质犀利,正在通过后车窗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神情有三分探究、三分严肃。
庄父神色略带紧张。
她母亲嘱咐她好好在车上待着,很快也下了车。
庄静音不禁落下车窗。
隔着一条街,她有点好奇,车里坐了什么人,向来独断又高高在上的庄父,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很快,答案浮现。
后座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男人。
比她预想的年轻很多。
那人穿了件黑色羊绒大衣,线条利落、面料偏柔软,大衣挺长,但男人个子很高、骨架修挺,轻松撑了起来。
路灯与雪色同时融于他肩头。
豪奢酒店喷泉作背景,澄澈的灯雾与雪粒交错纷飞。
他侧脸被灯雾淡淡照着。
庄静音的视力很好,眯着眼,逐渐看清那双眼睛。
她从没见过这样适合寒冷的眼睛。
平静,一望不见底,像含着笑意,细望又很快消散。
似乎在听人的话,又似乎永远有距离感。
静淡中有着极淡的戏谑,真诚与虚伪都在他的灵魂中穿行,任人解读。
温和、雅致、冷辣。
也极为敏锐。
没几秒,就察觉她目光。
隔着数米,他似是无意转头,望向街道这边。
随意一瞥,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她忙垂下眼睛,望向地上被路灯光影映照的雪地,缓解几乎被灼烧的双目。
后来,母亲跟她说,这男人叫斯珩,二十七。
斯家的独子,随母姓,父亲是康明德,两家算政商联姻。斯家人和康家人,都是新闻上能见到的,在燕城根基很深,但两家行事作风都低调,斯珩是唯一的接班人。
庄静音了然。
不动声色间,那男人威势与优雅并存的质感从何而来。
现在坐在二十四岁的秋天里,庄静音静静回想。
二十一岁的庄静音如此天真。
只见雪意光明,不知雪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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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年后,庄家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资金链断裂,只是雪崩前的第一步。
后来父亲入狱,母亲失踪。
她被个所谓亲近的远房叔叔,哄骗去了国外躲避。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再见到了斯珩。
他跟别人做了交易,买下她,带回来,答应帮她找回母亲。
条件很简单。
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带回来那天。
斯珩把她带进书房,坐进转椅里,黑眸像她在高原山口见过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大概是看穿她紧张,他整个人往椅子深处靠了靠,全然松弛,漫不经心。
“待够五年,这期间听我的。五年后,你要去哪里做人做鬼,我没意见。”
那五年里她要提前做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