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脊背僵硬,脸色不太好看。
傅宴钦烦躁地扔下领带,“明光通讯能出现在候选人名单里,你应该也没想到,我不信这家没有猫腻。”点了支烟,用力吸上一口。
张放审时度势道:“现在只能到处挑毛病了,趁着公示期提出质疑,最好的结果就是往下顺延一位,轮到我们。再不济……”
他停下来,惶惶然看向傅宴钦,只见烟雾从男人的鼻腔里溢出,那人就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转了圈椅子后,说:“废标处理,谁也别想吞下这块肥肉,把袁牧春喊过来。”
没几分钟,袁牧春敲门进来,面色也是同样的凝重,“傅总。”
傅宴钦抬抬下巴:“坐。”
袁牧春看了一眼张放,大致猜到他和傅总的谈话不是很愉快,内心不免为自己捏了把汗。
“都坐吧,站着干什么。”此话一出,二人还是雷打不动的姿势,傅宴钦不再勉强,开门见山问袁牧春,“技术层面我不是很懂,联信挂网的那份招标文件,你能看出什么纰漏?”
“有几个参数的倾向性很明显。”袁牧春不假思索道,“CPU的核心数和线程数,还有硬盘的读写速度,感觉就是照着他们家设置的,我之前根本就没把明光考虑进来,没想到……”
“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折腾起来越是出其不意,也比一般人能忍。”傅宴钦哼了声,站起来踱了几步,走到窗前俯瞰整个CBD商务中心,想起一句话来,金融街一头是天堂,另一头却是坟墓,短暂的沉默后,他说:“联信内部的评分,我们是排在第七位,这家无论如何都要搞下去。”
手机铃声这时响起,傅宴钦夹着烟走回去,拿起来接通电话。
“公示结果我看到了。”邱晔在电话里的语气颇为惋惜,“这次没帮上忙,真的抱歉,我叔叔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谨慎了,项目的直接负责人不是他,他也不好过多干预。”
傅宴钦的声音听去倒挺平静:“处在邱董那个位置,如履薄冰是常态。话又说回来了,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下次如果有用得上老哥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这话尚有留白,傅宴钦也没跟他客气:“那我还真得再麻烦老哥一次,我想跟邱董私下里见一面,不知道邱董那边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来攒个局,大家一起吃个饭总有时间的吧。”
客套几句,傅宴钦挂了电话,抬眸问张放:“你来公司多少年了?”
张放说:“十六年了。”
“那也算是公司老人了。”傅宴钦脸上已经看不出失意的情绪,“现在还没到盖棺定论那一步,你这个主帅一定要稳住士气,你要是被打倒了,底下的人更没手抓。”转头又交代袁牧春,“你跟法务那边对接一下,让他们看看联信的那份招标文件有没有对我们有益的漏洞,还有那几个参数问题,写详细点,质疑函就交给你了,得尽快。”
“好。”
傅宴钦挥手示意两人退下,靠在椅子上抽完了一支烟,手机恰逢其时弹出条消息来。
夏安然:【我八月份应该就能拍完了,这部戏结束,我跟我经纪人申请休息一段时间。】
这话意思挺明朗的,申请休息自然就有大把陪玩的时间,傅宴钦懒得回,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喝了口雪碧。
碳酸饮料入口很爽,等缓过气体膨胀阶段,嘴里只剩下单调的甜味,常年喝惯美式的人,一般对这种汽水是无感的。
也就学生喜欢喝。
他看了看配料表,随后一垂手,将刚喝几口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那念头不算强烈,是一种隐晦朦胧的感觉。
不过世上女人多的是,他没有曹孟德那嗜好。
第14章 签名
时间进入八月,处在三伏天的中伏,持续的高温令整座城市恹恹欲睡,北市多沙尘,细小颗粒悬浮在凝固的空气里,更添几分生理上的闷燥。
“校宠”老黄终日无所事事,这会儿正趴在女寝楼前蹭空调。
吃百家饭长大的老黄是一条长相酷似某明星的土狗,陈西瑞便是它众多衣食父母里的一员,投喂过不计其数的火腿肠和牛肉粒。
雷雨过后,天边滚着火烧云,难得起了风,感官上凉快许多。
六点刚过一刻,陈西瑞风尘仆仆地从医院赶回来,与狗儿子碰了个正面,老黄汪一声,老母亲笑眼弯弯,在它跟前蹲下,“叫妈!”
“汪!”老黄抬起前肢,慢悠悠地撑起身子,转个身屁股朝她。
陈西瑞在肛肠科待了一星期,出于职业的条件反射,她盯着老黄的菊花研究了一小会儿功夫。
——十人九痔,狗会得痔疮吗?
老黄摇摇尾巴又转过身子,陈西瑞没研究出什么名堂,给它顺了顺毛,哪壶不开提哪壶:“热坏了吧,明年让校长给你安个空调。”
“汪!”
“不说了,我上楼吹空调去喽,回见。”
老黄无语地目送其离开。
陈西瑞噔噔噔爬上六楼,推开601的门,两室友都在,盘着腿坐椅子上打王者荣耀,手指在屏幕上狂按,游戏术语飚到飞起。
钱晓雅抬头扫了一眼:“姐们,你怎么像从黑砖窑逃难回来的。”
陈西瑞冲进屋拿起水就喝,一下子干掉了半瓶,“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下午一口水都没喝,全程就在那儿掰屁股,掰完这个掰那个,给他们换个药,嗷嗷鬼叫,整栋楼都能听见。有一男的,光着屁股就想跑,往哪儿跑,徒手给他薅回来……”
“我跟你讲啊西瑞,你掰的那不是屁股,那是艺术品。”钱晓雅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没?人家那叫文物修复师,你这是菊花美容师,意义都很非凡。”
苏瑜噗嗤笑了。
陈西瑞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道:“我要有钱老师这觉悟就好了。”
她肯定是个觉悟过低的人,不然怎么总是轻易把别人的话视为真理,从小林美珍就教育她,不好好学习,长大了掏大粪,结果还是逃不过墨菲定律,普外科轮一圈,什么样的粪没掏过;吴濯尘曾深情款款地对她表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结果呢,毕业证没捂热乎,人就跑回了老家。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绝对的真理可言,如果有,那人人都是预言家。
隔日,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三,陈西瑞在病房里看见了一熟人,单方面熟,对方未必记得她。
熟人疼得急头白脸,嗷嗷叫唤,哪里还有往昔西装暴徒周公子的神采。
周霖修,男,30岁,入院诊断:肛周脓肿。
因症状典型,带教老师召集所有实习生、规培生和进修生前来围观,“这位患者就是很典型的肛周脓肿,昨天给他做了根治术,切开引流之后呢,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它那个原发性的内口,直接把内口给切掉了,一劳永逸。肛周脓肿嘛,手术其实很简单,就是恢复需要一个过程,还要勤换药。”
敞亮的vip病房被围得满满当当,陈西瑞凭着老脸皮厚挤到第一排,整个换药过程更加直击眼球。
“感觉怎么样?”带教老师问周霖修。
“疼。”
周霖修无颜见人,把头埋进枕头里,只露出自己的下半身,身体呈“凸”字型,突出来的那一块是他撅起的大腚。
“今天放屁了吗?”
“放了。”声音闷闷的,有点害羞。
“他算是恢复得比较好的,肛-门挂线在位,切口引流通畅,肛-门边缘也无水肿。”带教老师边换药,边讲解,“换好药,涂点百多邦就行了,像这种没什么基础疾病的年轻小伙儿,一般不需要挂什么抗生素。”
陈西瑞提问:“老师,这种术后多久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啊?”
“这个就因人而异了,也跟脓肿大小有关,如果脓肿过大,最后形成肛瘘,治疗方案又不一样了。”
“谢谢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周霖修猛地侧过头,愤愤地盯着在小本子上速记的陈西瑞:“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陈西瑞打了个激灵,露出一副茫然且无辜的表情。
周霖修愣住,眼前这位问题特多的实习生处处都透着熟悉,不光长相,还有提问时的欠揍语气。
以前约过的学生妹?不对,他的审美不至于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哥们的女人?也不对,这么能哔哔,哪个富二代受得了啊。
……
周霖修微眯着眼作沉思状,陈西瑞瞅着他千疮百孔的屁股,一时百感交集。
人前西装革履,人后衣不蔽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前者观察脸,后者观察屁股,视线始终对不上焦。
周霖修皱眉:“往哪儿看呢,你一女的好意思吗?”
“我…我在看切口啊。”
诊疗过程中,经常会碰到此类尴尬,虽说在医生眼中无男女,加腾熏峮一五②二七⑤二吧①但患者有选择医生性别的权利。
带教老师出于人文关怀,另一方面,也考虑到这人不能轻易得罪,开口让学生们先出去。
周霖修打断:“看都看了,这会儿出去干嘛呀,接着换。”发号施令补一句,“动作轻点。”
陈西瑞卑微弱小地立在第一排,愣是没敢再看他镶了金的屁股。
换好药,带教老师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离开,周霖修翻身躺下,屁股刚沾到床,嗓子里就嗷了一声,尾音颤颤。
陈西瑞转头看去,两人目光相触,周霖修招手:“你,过来。”
在一堆白大褂探究且好奇的眼神中,陈西瑞走上前,恭顺有余地问人家:“您有什么吩咐?”
“你是会所那个?”
“这话可不能乱讲。”陈西瑞纠正他的措辞,“我不是会所的,我跟您一样,是去会所enjoy的。”
周霖修高贵冷艳地打量她一眼。
一个多情且滥情的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极其毒辣。面前这个小姑娘,脸盘子圆滑,眼睛黑亮狡黠,满嘴胡话,恐怕没一句是出自真心,表面对你恭敬,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你。
良久,他嗤笑了声:“你刚才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陈西瑞扬起脸,双手微微摆动,“绝对没有。”
“一肚子坏水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陈西瑞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更无辜了。
周霖修很满意她这反应,对付这种倔脾气的姑娘,就得来硬的,打不着她,那就从语言上羞辱她。
他神色得意,恢复一丝往日的风采:“你认识傅二?”
“负二?”陈西瑞没反应过来,“我知道负二的平方等于四。”
“……你脑子是不是真被门夹过?”
“哎聊得好好的,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简直是对牛弹琴,周霖修被打败:“我是指傅宴钦。”
陈西瑞醍醐灌顶般说:“原来他是家里的老二啊,他家总共几个孩子?”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问你是不是跟他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