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璟一垂下眼帘,声量非常小,听上去只是在用鼻腔发音,靠上沙发,仰起脑袋看着天花板,放空好一阵。
晏乔内心踌躇了一下,她很想让他好好休息,但她没有足够有份量的身份来让他真的能够听取她的劝话,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却连眼睛也不敢直视他,“刚吃完药,眯一会儿呗,工作是做不完的,不要太强迫自己。”
话音刚落,肩上一沉,突然压上来的重量惹得晏乔一愣,恍惚间,她看见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安静的,乖巧的,一动不动靠在她肩上昏睡。
她耳边能隐约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温热中夹带着些微暧昧刺挠的。
晏乔瞬间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陈璟一。
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尖锐的女声紧随其后,“陈总?您在里边儿吗?刚刚那边来电话说有个面试的乱跑楼层,有惊扰到您吗?”
大脑被二次刺激,晏乔都不敢说话了,一猜准是刚刚电梯里那个领头的打电话给谁来查看情况。
“让她走。”他声音很小,小到微乎其微,好似用气音在谈吐,说话也无力得很。
他好像没什么气力,眼睛都没睁开,估摸着意识也没多清醒。
晏乔听见了,思考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思考犹豫什么,对门口喊了一声:“陈总在休息,一小时以内不要有人打扰。”
那边无声寂静了好一会儿。
“好的。”
差不多确定门口没了人,晏乔才去探寻靠在自己肩上那张脸,他还是安静靠着,呼吸匀称,睡着模样。
仿佛刚刚那声是鬼出的。
“陈璟一?”晏乔很小声叫唤道。
没有回音。
怕是刚刚意识很沉,这会儿又昏了。
可他又睡的不死,一点小动静都可以醒,当电话响起的时候,晏乔第一反应不是去看是谁打来的,而是先观察有没有打扰到陈璟一,确认他还继续靠着她休息,才重重松了口气。
刚想先把电话挂了,看到来电号码,又默默把音量调小,接通。
“喂,你好,是晏女士吗?”
“对,我是。”晏乔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我们这边是市公安局的,您在四月十号上午九点五十分报警的一起失踪案件,经过几天搜查,我们从城郊的江河下游打捞上一具女尸。”
晏乔的心跳仿佛滞停了半刻。
她以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而当真正得到这个消息时,还是会忍不住内心复杂,无法言说的情绪疯狂窜涌上来。
对方继续有条不紊阐述着:“从死者年龄以及死亡时间和失踪时间对比来看,与您提供的信息相吻合,初步判定是失踪多日的王女士本人,但由于巨人观的缘故,我们无法从死者的面部进行准确判断,目前还在进行DNA的比对采样,您看有时间可以过来一趟吗?后续可能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来跟进这起案件的调查。”
许久的沉默,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才从齿缝里扯出一句回答:“好的,麻烦你们了。”
“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闷闷从颈肩处传来。
刚挂下电话,情绪还沉浸在那种无法言说中,忽然被这一惊,晏乔颤得下差点把陈璟一的脑袋抖开,“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昏沉了会儿,药有些安眠作用。”他自顾自说着,脑袋还无力垂在她肩膀上,没有丝毫动弹。
“那是我吵到你了?”晏乔很懊恼,“我已经尽量小声了。”
“没什么事。”他缓了一会儿,脑袋从她的肩膀上离开,努力调整回状态,“刚刚问你的?”
晏乔噎住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叙述这些繁琐的东西,好像一路过来,她都是自己承担着,不愿牵扯上谁,甚至为此抛开了唯一一个想奋不顾身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
她以为的保护,在那个人眼里,何尝不是一种舍弃。
“也不是必须要说。”陈璟一语气里带了点失望。
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爱压在心里,谁也不说,等压抑的感觉发酵了,再自己憋屈。
她好像永远都让自己处于一个孤独的境地。
“我不是不想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表述这件复杂的,困扰了我好一段时间的糟糠事。”她抬头,纯白的天花板好似一张无形的网,束缚得让她漫无目的,寻不到喘息处,“但是我觉得,我既然决定追回你,有些事肯定要讲清楚的,虽然我好像模模糊糊叙述过。”
她鲜少有坦然大方地展示自己的目的,心只要看见意,爱恋的时候,但间隔不长的时间里,那张脸,她就想说上无数次。
“你应该能听到差不多的风声,抄袭风波牵扯了太多人,我已经很对不起Mitsuki的所有工作者了,我不想你也卷进来,哪怕因此影响到你一分一毫,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虽然我的的确确抛下你,说过那些决绝的话,但那不是真心的。”
“和喜欢你相反的一切,都不是真心的。”
她眼底是燃起的希望,认真的表情像在宣誓。
“……哦。”他却看上去并不为此波澜几分。
晏乔也不气馁,如果一定要怪一个人,那只能是她我行我素,狠厉决绝,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把他惹不高兴了,她来哄回去是应该的。
她继续说:“结果你也看到了,星海的首席设计师,剽窃,贿赂,巨额金钱交易,数罪并罚,由此一并的还有王宇,我之前最得力的助手,是因为我答应他照顾好他姐姐,所以他愿意投案自首。”
“我以为一切都会朝着我期望的发展。”
“但就在前几天。”
“他姐姐好像自杀了。”
好像光是说出这句话就耗光了她所有气力。
“不。”晏乔眼皮垂下来,重得要命,“就是自杀了。”
她加以肯定了那句话。
一切都有了指向,晏乔看不到一点可能性,问题在于,她根本不知道,或者根本没法好好处理这件事。
王宇有错,但是王雪是无辜的,她本可以不用走到需要自己了结生命的地步,她本不用如此悲壮惨烈得死去。
在见到王宇的前几天,王雪还在神志不清里昼夜不分,最后还要笨拙坚忍得为他布置后路。
“你在自责吗?”陈璟一轻生问,他像个默默无闻的,安静的倾听者。
晏乔摇摇头,“这种情绪应该不叫自责,很复杂,难以表述,很压抑,不知道做何感想,但如果换位思考的话,我好像又能理解王雪了。”
因为弟弟的威胁交易,她得以用这种尴尬的身份来受晏乔的照顾,庇护,可那始终是见不得光的罪恶,多待一上一天,就会良心不安一天,她没办法逼迫自己安然享受这种照顾,她也不想在弟弟出狱后,需要背负这么多年来晏乔所付诸的金钱,精力,恩情,这一切都会转化成一比巨大的债额将他压垮。
“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些东西。”陈璟一表情放松,望着她的眼底尽是温柔,像看待幼宠般,“暂且算你,有所长进。”
突然发现陈总很好哄,虽然是女追男的设定剧情,但陈总就没有不喜欢过晏老师(这是可以说的吗)
所以他只是表面上冷冰冰的,因为内心受过打击,所以也想看看晏老师热脸贴冷屁股的失落感,实际上他只想要一个态度,哪怕晏老师肯对他敞开一丢丢心扉,他就呃……冷不下脸了(o′▽`o)
第56章
后盾
他的声音像治愈人心的良药,晏乔沉闷的心情也化作一汪春水,她把脸歪过去,正对着陈璟一,挂上逗弄意味的笑,“那你有比昨天更喜欢我一点吗?”
陈璟一被反问住了,说不出话,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动容给了她反将一军的机会,放在从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总被他撩得耳根泛红还总假装镇静的女人,现在可以这么大胆,坦然,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展现她的喜欢。
只好装聋不理她,话锋一转,“你刚怎么上来的?”
晏乔一本正经回答:“我之前来过,你们公司那前台小妹认得我,她知道我是你妻子,刷脸进的。”
陈璟一突然凝视住她,“纠正一下,是前妻。”
晏乔努努嘴,“离婚还有复婚的呢,干嘛把话说那么死。”
陈璟一懒得跟她扯这方面的西皮,回到最开始的话题,“说点有营养的,那件事,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晏乔只觉无趣,靠回沙发背上,沉吟道:“王雪留了点东西,等把她的后事处理好,就把那些东西,送到王宇手上,该说的都说了吧。”
“你不怕他接受不了,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陈璟一分析说,“毕竟他和他姐姐走到今天,是他一步踏错,步步踩空造就的结果,最后剩下的一点希望也没了。”
“他不会的。”晏乔目光望着某处出了神,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张信纸,字里行间的歉意,抱憾终生的言论,“她姐姐连命都不要了,就为了保全他,他还想做什么事?让她姐姐白费苦心,死不瞑目吗。”
“我送你去。”
“嗯?”晏乔以为自己幻听了。
陈璟一头也不回,起身往自己的办公桌走,随意丢下一句:“没听到就算了。”
晏乔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幻听,展颜而笑,忍不住追上去调侃:“所以你还是比昨天更喜欢我一点的。”
晏乔当天就去配合警方接受了调查,涉及到人命的案件,DNA采样送去检测机构不到一天,配对结果就出来了,毋庸置疑,和王宇存在血亲关系。
那个从下游打捞上来的尸体,就是王雪。
晏乔把那封手写信提交给警方作为证据,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一五一十,基本上可以判定,王雪就是自杀。
最后送去火化,以及之类后事,晏乔一一安排妥当,选了离王宇他们那个老房子最近的墓园安葬,前后折腾了两周左右,都是晏乔一个人在忙活。
去看守所探视那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天上阴沉沉的,刚下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香,道路湿滑,凉风钻着空子卷进人衣里。
本来以为晚春能舒服点,下了点雨,凉风冷得能跟冬天挂钩。
不过冷也是一阵一阵的,晏乔内搭的是件深色吊带,外搭一件格子衬衫,前胸那一块儿是袒露的,风吹着也就往里窜。
从副驾驶下来她就举着电话,一路上和那边的人没完没了,主要是姑父来告知了一声姑姑出院的事,就没忍住多说几句,“医生都有嘱咐哪些忌口吧,出院了更要好好照顾姑姑,话说时柘他最近还好吧?没闹腾?”
“这小子还好,在家里跟他妈待着呢,母子俩也少吵了。”
晏乔欣慰笑笑:“那就好。”
姑父却叹气道:“这小子打小就爱疯,也就这段时间安分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能乖多久。”
“您这说的什么话。”还想反驳,晏乔顿感某个东西碰到了自己手背,抬眼一看,是陈璟一默不作声走到了她身边,那个碰到她手背的袋子里装的是那个铁盒子,晏乔边接过边面不改色回复电话那头,“时柘就是不太懂事,该孝顺肯定会孝顺的。”
又不知道来回推搡了几句,总算说到了个头,刚好走到看守所门口,电话才挂上。
“看来你的烦心事不止一件。”知道她电话挂了,一路上半声不吭的陈璟一才张了口。
“何止啊。”晏乔突然感慨了,抬头望了望长空,心事重重,眉头和天上的乌云压下来一样重,“才发现还是以前到处浪的时候舒服,回来安定了,什么麻烦事都找上门来。”
陈璟一严肃跟她理论起来,“生活方式本身就是多样性的,就比如你现在这一种,应该算是大部分人适应的生活,不断地处理麻烦,不断地享受处理完麻烦所带来的喘息。”
晏乔哭笑不得:“你在开导我还是给我施加压力呢陈总?”
“看你的感受了。”陈璟一云淡风轻,“你是被开导了还是被施加压力了。”
“都有吧。”晏乔强迫着舒展了一下眉头,目光投向了看守所的大门,突然松了口气,是终于要结束了,“好了,你在这等我吧……或者,回车上,应该更舒服点,剩下的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