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墅出来走的每一步脚下都无比苦涩, 钟意水走的很缓慢。
没走多远, 谈肆匆匆的赶来,如果不是谈肆从背后拍了拍钟意水的肩膀,她浑然不知, 但却又不觉得奇怪。
钟意水和谈肆在交往后的某天像世界上的许多对情侣一样,开启了手机的位置共享, 他们觉得这是对对方的信任,这是恩爱甜蜜有加的证明,即使他们打开后从来不去看。
开启后只要不关闭共享定位,就可以随时找到对方的位置。
谈肆以为钟意水是觉得无聊才走开的,他拽住钟意水的手心,笑着问:“阿水,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钟意水抬眸看着谈肆,那一刻钟意水的眼底没有平时的笑意,谈肆看到陌生的钟意水,他的心忽然有些慌。
钟意水把自己的手心从谈肆手中抽出,淡淡的说:“谈肆。”
谈肆的心第一次走钟意水叫他名字的时候狠狠抽了一下,向来对一切游刃有余的他,第一次未知的失张失志,这样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觉得可怕。
他下意识的回应她。
“你早就认识韩林舒,你也早就知道我和韩林舒的关系。”钟意水连反问句都不屑说,每一句都是切切肯肯的肯定句。
韩林舒在她和谈肆交往这段时间跟她说过的“劝她分手”的话,此刻转着圈的在她的脑海里环绕——
“你和谈肆还没分手吗?”
“你知道你们好不长久的吧。”
“你连他为什么和你在一起都不知道。”
“你知道谈肆最开始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你们分手就是迟早的事。”
“……”
有很多话钟意水之前都认为是韩林舒在没事找事,她都没有刨根问底的追问,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在她的认知里,至少两人能走在一起,初衷是因为喜欢。
但今天韩林舒的话像是戳破她最后幻梦的一把剑。
在韩林舒说完谈肆没要那块儿表,她就顺势把三万刀的表给David之后,钟意水陷入沉默,而韩林舒还在喋喋不休的说——
“我在我哥家第一次见到谈肆,哦,就是在这幢别墅,后面的花园里,他那副慵懒又透着痞的样子,很难有人不爱上吧。”
“我故意走过去,让我哥介绍,后来谈肆走了之后,我问我哥,我哥说他前女友闹的散的挺不好的,不想让我找他。”
“但是我不care啊,谈肆那么帅,我又不会吃亏,我开始追他,但是他只把我当作好兄弟的妹妹。”
“可能闲着聊天的时候吧,我也提过你,你知道的,追一个人,就是想要让他觉得我可怜。”
“……”
后面说了什么,钟意水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但韩林舒的话仍然一字一句清楚的灌入她的耳中。
怎么样让一个人觉得韩林舒这种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的小公主可怜呢?无非就是因病去世的母亲,年轻的父亲再婚,再婚对象还带着一个和自己不合拍的女儿,从小被欺负、从小生长在没有爱的家庭……听起来真是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啊。
韩林舒的母亲和陈晋的母亲是亲姐妹,谈肆应该知道,韩林舒将这些半真半假杜撰为多又添油加醋的说给谈肆,并不困难。
钟意水忽然想起来刚认识谈肆的时候,谈肆就能知道她在读研一,她那时候还天真的以为是谈肆待她有什么不同,早早的就关注了她,现在想想,大概都是从韩林舒口中得知的吧。
她自以为的缘分其实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一时间的落差和打击令钟意水难以接受。
即使他们的过程很美好,最初的开始可以不去计较,可钟意水就是说不不了自己。
阳光落在谈肆的周身,落下朦胧的光晕,谈肆一如既往的充满魅力,钟意水对他这张脸,很难有抵抗力。
但现在,钟意水并不想看到他。
“阿水,我知道她是陈晋的表妹……”谈肆难得一见的语塞。说什么呢?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其实不重要?说我其实没有从韩林舒的口中听过你的名字?也不知道韩林舒说过你的坏话?
陈晋是个妹控,在韩林舒和谈肆还没有见过面的时候,不止一次和谈肆说过自己就这一个妹妹,希望谈肆以后多多照顾一下。在陈晋的家里见过她几次,谈肆只觉得陈晋看自己妹妹的滤镜委实大了些,韩林舒给他的感觉和陈晋的描述完全不同。
至少韩林舒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小时候被欺负的。
最开始韩林舒娇滴滴的说自己多可怜,一定要哥哥和谈肆帮她,帮她教训那个欺负她的人,谈肆最初还以为是哪个男孩子,想着陈晋说过的韩林舒从小没了母亲,多照顾一下他的妹妹,就默认同意了,谁知道韩林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才知道她口中从小欺负她的,是个女生。
谈肆当然做不出这么不绅士的事情来,即使韩林舒口中的童年,听起来确实很可怜。
后来韩林舒对他的心思愈发明显,谈肆去陈晋家的次数就少了,陈晋也知道是为什么。
谈肆上前一小步,他的身高很高,比钟意水高了不少,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落下淡淡的阴影覆围着她。
钟意水捏了捏眉心,她这一路、从站在门外偷听到谈肆和他继母的对话开始就很想哭的,但现在,见到谈肆,她忽然一点儿也不想哭了。
“今天你继母来找你了吧。”钟意水的声音极度冷静,换了个话题。
冷静到谈肆有些害怕,仿佛有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消失。
谈肆哑然,几秒钟后缓缓的点了点头,他艰难的开口:“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钟意水的眼神冷静,“二楼房间里,你们两个人在说话,我在门外。”
他们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无一不在证明着他们之间绝非继母与继子这样简单。
钟意水的脑海一团乱线,看到谈肆心脏又忍不住的疼,她开口道:“我想我们应该冷静一下,谈肆。”
话音刚落,钟意水拦下一辆途径的出租车,不想听谈肆还没张口的解释,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密闭的出租车里有着刺鼻的烟味,呛的人心烦意乱,钟意水一贯不喜欢烟味,唯独谈肆身上那股偶尔带着的淡淡烟草气息,她很迷恋。
想到这里,她鼻尖蓦地一酸。
她不想在出租上上失态的哭出来,她拿出手机,打开邮箱查看讯息,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毕业季到了,正是毕业生求职拿offer的时候,钟意水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场面试,一家公司可能会三面、四面甚至五面,最长的一次面试她差不多面了将近两个小时,每次保持精力高度集中的面试结束后她都觉得身心俱疲,但面试带来的痛苦,不及此刻半分。
面试的痛苦有带来喜悦的收获,钟意水的邮箱里有不止一家的offer,前几天她还在纠结去哪里,她想和谈肆去同一座城市,谈肆说过他无非就是回香港,或者去上海,北京不是谈肆的首选,除非钟意水非常非常想去。
因为他初中的时候因为家里的生意一部分在上海,所以他也在上海念过两年书。
钟意水拿到的offer有base北京、上海、深圳还有香港的,秋女士希望她回青岛,但钟意水仍然想去更大的城市发展,所以她很大胆的先斩后奏的没有投青岛的公司,但北上广深港这几座城市,钟意水没有特别的偏爱,感觉去哪里都可以。
没有特别的偏爱最容易出现选择恐惧症了,这段时间她还在因为谈肆而纠结是去上海还是香港,但现在,在密闭的充斥着刺鼻烟味的车厢里,窗外的高楼不断向后撤退,她的心无比坚定,她确定了自己要去首都,她要去一个和谈肆没有丁点关系的城市。
她一秒也不耽搁,干净利落的和北京方的hr确定了入职时间。
越早越好。
回到谈肆的公寓,她迅速的打包了自己的行李。
她的公寓一直没有退租,有些过季穿不到的衣服她前不久才和谈肆一起收拾搬回了自己的公寓,但那是为了回国邮寄行李打包方便,没想到现在,离开这里倒是方便了。
钟意水苦笑了一下,就好像做什么都有预兆似的,冥冥之中注定了她要离开这里。
拖着两只黑色的行李箱走向门口,钟意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右手拎着的这只行李箱,曾经是她以为的,她和谈肆相交的起点。
可现在,这些都算什么呢?
她刚准备离开公寓,公寓的门被打开了,谈肆回家了。
钟意水拖着两只行李箱,同他四目相对。
临近黄昏的光线昏暗,钟意水只开了一盏灯,明明灭灭间,谈肆周身的凌厉被柔化,像是在示弱,像是生病时候的贝果。
谈肆嗓音有些沙哑:“阿水,你不要我了吗?”
钟意水仍然重复着这句话:“我想我们应该冷静一下,谈肆。”
“我和钟芷嘉……就是我的stepmother,她之前和我是同级同学,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谈肆连“后妈”这个词都不想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意水主动开口打断:“谈肆,你没必要同我解释这些,我们之间……算了,都算了。”
钟意水今天经历了谈肆的后妈和韩林舒的话这两件事,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觉得心碎成了一块又一块。
如果这两件事没有同一天前后脚的经历,也许钟意水会释然,会觉得过去了都过去了,会觉得这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好难啊,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许说给其他人听会觉得钟意水在小题大做、在作,但现在的钟意水就是接受不了。
随着交往的时间增加,钟意水愈发的认识到,对她自己而言,爱是纯粹,爱是坦诚,爱是唯一,爱是百分百占有。
她只想要一份纯粹的属于谈肆的爱。
她好像在和自己别扭较劲。
拖着行李箱回到自己的公寓,自己的公寓竟然变得有些陌生。
她精疲力竭的倒在沙发上,谈肆方才平静却又像是在失控边缘的悲伤语气在她脑海中回响:“阿水,我答应你,冷静一下,一夜足够吗?”
谈肆好像从来不觉得她是在提分手。
又或者是对钟意水说的分手装作视而不见,就可以粉饰太平。
不过“提分手”也有些可笑,谈肆和她之间,从来没有说过“请你和我交往”或者“做我女朋友”这一类的告白的话,钟意水当初还觉得这是别样浪漫,还很幸福的告诉任沂,现在想想,任沂当初僵硬的笑容,足以说明自己当初多么傻。
钟意水看着窗外,日落铺满了天,她恍惚间想到,她第一次在韩国的机场外遇见谈肆,也是日落黄昏时。
曼哈顿今天的日落像被熔化的金子,车水马龙的世界被按下暂停键,无数缕金色奔涌而出,今天明明是个好天气。
钟意水告诉了任沂,任沂是第一个知道她和谈肆恋爱的人,也是第一个知道她和谈肆分手的人。
她知道后,在凌晨,拎着一兜子果酒敲开了钟意水公寓的大门,“水水,我们不醉不休!”
钟意水难得有心情开玩笑:“我的酒量,用不了半瓶就醉了。”
“放心,我会拉着你不让你找谈肆的。”任沂打开一罐果酒,递给钟意水,“干杯。”
“我拉黑他了。”钟意水抿了一大口,手指指着心脏,嗓音里带着哭腔:“沂宝,我好难过啊,我这里好痛。”
任沂默默的拍着钟意水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她,“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发现不合适,早点分手也不是坏事,谈肆那种男人,和他长久交往很累的。”
钟意水抽噎着,理智告诉她任沂说的都对,但她就是很难做到,她像是有些醉了,留着眼泪说些语无伦次的话:“为什么呢,为什么啊,我明明那么喜欢他……可是好难啊,我以为我不介意的,我今天上午还在想他生日要送他什么,原本和他过的第二个他的生日,我很期待我们一起过的每一个重要的节日……”
没有出轨,没有家暴,没有涉及底线的不可原谅。但钟意水就是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为什么他早就从韩林舒口中知道了“钟意水”,认识她之后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韩林舒口中的她“作恶多端”,谈肆最初认识她,是不是就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钟意水不喜欢也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圈子和韩林舒他们重叠太多,但现在她居然发现谈肆最初知道自己居然是从韩林舒的口中?
那她自以为的那些缘分交集,是不是在谈肆眼里觉得特别可笑?是不是自己在谈肆眼里像个笑话?
钟意水看到谈肆就会忍不住的想到这些。
尤其是还知道了他的继母,那个和他看起来关系不一般的“同级同学”,她和谈肆交谈的口吻的确听起来像是认识很多年了,第六感让钟意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这么简单。
谈肆的过去她从未问过,也从不了解,她还天真的以为她可以不关系过去,只看未来,现在才发现,原来她也不能免俗。
任沂看着默默流泪的钟意水,心里揪心的疼,在钟意水告诉她她和谈肆交往的那一刻,她好像就能想到,钟意水这样单纯的女生,会被谈肆伤的体无完肤。
钟意水又抿了一口酒,郑重的说:“我准备尽快回国,我的毕业证麻烦你帮我代取一下。”
任沂有些惊讶:“你不是原本打算等到签证快过期再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