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沂理解钟意水今天的混乱,她拍了拍钟意水的肩膀:“别太胡思乱想,那我去和yancy喝酒了,你要改变主意想喝,再来找我们俩。”
钟意水点点头,让她路上小心。
任沂离开后,钟意水没有立刻回家,她一个人散步到维港旁。
已经是深夜,但晚上伴着海风夜跑的人不少,钟意水一个人托着脸颊,撑在木栏杆上发呆。
不知道一个人安静的过了多久,在钟意水想要搭乘地铁回家时,一道淡淡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有时间聊一会儿吗?”
钟意水惊诧的回头,居然是谈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谈肆勾了勾唇,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指了指对岸闪着粉红灯光的摩天轮,“我小时候父母都忙于事业,没什么时间陪我,迪士尼海洋公园那些他们根本没时间带我去,所以我就问他们,能不能一起坐一次中环摩天轮。”
“他们每次都答应,但是永远没有时间陪我去。”
海水粼粼,泛起淡淡的咸腥。
钟意水不知道谈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同她说这些。
“再后来,我长大了,也不需要他们陪我。”
“我的学生时代很枯燥,我不想以后成为我父亲那样的父亲,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有一个我小时候那样氛围的家庭,陪伴我最多的,是保姆,但保姆的关心代替不了父亲和母亲。”
“中学的时候在上海读过一年多,那时候认识了钟芷嘉,她跟我一样,跟随父母从香港到上海,我和她因为有共同的语言,又在同一个班级,所以接触慢慢多了起来。”
钟意水听到这里,垂着的眸抬起来,眉心微蹙,心里暗骂:谈肆说这些干什么?!
谈肆见状有些着急,他怕钟意水转身就走,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握钟意水的手腕,但他没有立场。
谈肆的手尴尬的悬在空中,还好钟意水没有要走的迹象。
谈肆继续说:“我和她真的没有同学以外的别的关系,我和她只是偶尔会多说几句,她刚到上海的时候不太适应那边的生活。”
“但我适应的很快,怎么说呢,实话实说,阿水,我遇到你之前,真的觉得在哪里生活都差不多的。”
钟意水听到这里,心脏有些酸胀,但她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听谈肆讲。
“钟芷嘉喜欢我,我是离开上海之后才知道的。”谈肆平静的说着一件仿佛与他无关的事,“我转回香港上学后,大概一个学期之后,她也回到了香港,居然又是和我一个班。”
“钟芷嘉应该也没有想到和我在一个班,我转学之后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但是她因为是转校生,又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所以遇到了校园霸凌,她当时找到我,希望我假扮她的男朋友,因为我当时在学校的形象……”
谈肆想了想,“总之,没人敢惹我。”
钟意水想了一下,谈肆说自己的人设还是委婉了,钟意水想到这,谈肆中学的形象跃然而出,她咬着嘴唇憋笑。
谈肆一度怕钟意水误会,继续道:“但是我没同意,真的当场就拒绝了!不过我说我可以用其他方式帮她。”
“没多久事情恢复平静,而她在平安夜送给了我一封……表白信。”
“我说我不想恋爱,而且我们只是朋友。”
“没多久就毕业,高中我去了美国。”
“我父母其实早就离婚了,只不过他们觉得不说是对我好,直到我去美国前才跟我说,但是当时我就在想,从小到大,他们离不离婚,好像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家里的餐桌上永远很难见到三个人一起吃饭。”
“钟芷嘉高中还在香港读书,但是她会在网上找我聊天,但是我总说我学业很忙,很少回她,但她还是会说很多,有时候不会做的数学题也会发给我。”
“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毕竟她也没有继续表白什么的,但是我真的到后面基本就不回复了,直到大学开学前,她跟我说她要结婚了,问我会恭喜她吗。”
钟意水听到这里,有些意外,小声说:“该不会……”
谈肆点点头,“我当然说恭喜,恭喜她找到真爱,这么早就结婚,她比我大,但是当时也就二十岁,还是很小的。谁知道下一秒她甩过一份请帖,我才发现,那上面的新郎,是我父亲。”
“阿水,你知道的,我当时也不过才十八九,完全接受不了,跟自己表白过的女生居然嫁给了自己的父亲,成了自己的继母。”
“和喜不喜欢她无关,我压根儿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但是也许是出于自尊心,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当时的我就是接受不了理解不了,后来我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问他为什么要找一个我的同学作为夫妻,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再后来我就在美国很少回家,后来我见到钟芷嘉,什么话都不想讲,我们两个人以前还算同学,到后来夸张一点就是剑拔弩张。”
“所以阿水,我和钟芷嘉,真的不是你当初误以为的那样,只是我当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
向你说一个小男孩可笑的自尊心和在心底对他父亲的鄙视。”
谈肆的声音伴着海浪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哽咽:“你相信我。”
钟意水低着头,嗓音轻轻的颤抖,“嗯”了一声。
“也许当初还不成熟吧,不过钟芷嘉,在结婚之后的一天,单独问我记不记得当年她在平安夜给我的信……我当时真想劝老头离婚。”
“我当时因为她,我对女性、对恋爱的看法都有些扭曲,我怕世界上全都是她这样的人。”
“后来很多传言我知道,但太假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我无所谓。”
“阿水,我和陈晋关系很好,韩林舒是他妹妹,我不会喜欢她,后来我也和陈晋委婉的提过,在她妹妹在家的时候也很少去他家,但是她……我确实在她那里听到过你的名字。”
谈肆除了最开始说了“韩林舒”,到后面都用“陈晋的妹妹”代替,很明显他和韩林舒一点也不熟悉,之间的关系纽带全依托于陈晋。
钟意水继续听着。
谈肆说:“但我早就知道,传言不可尽信,只要不是自己亲眼见到的,都不能完全相信,所以她说的那些明显带有艺术加工色彩的话,我没有当真。”
“在仁川机场见到你,那应该是你和我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第一眼,我就知道陈晋他妹妹说的话是在撒谎。”
“我觉得这都是小事,我们在一起之后,也没有和你说过。”
“阿水,如果因为这些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因为我没有早些讲清楚。”
钟意水嗓音颤抖的更加明显,“嗯。”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维港的游人依旧不少,恰好钟意水他们身后经过一对,其中一个人在说寒假带她的孩子去了北京,刚好北京下了一场大雪,那是小朋友第一次见到雪。
钟意水忽然想到了她在北京工作的那段时间。
北京是一个春天和秋天极为不明显的城市,春与秋渐渐融合在了夏与冬之间,北京的冬天,风吹的脸颊生疼,空气也很干燥,身体乳成了必不可少的必备品。
同事们不乏受不了这种干燥天天吐槽的,还在办公室交流哪款加湿器好用,钟意水也努力适应着这种气候,直到她在北京的第一个冬天,下了一场雪。
北京的雪,纷纷扬扬的倾泻,地面很快铺了一层白,像是天坛、故宫这些景区,因为这场雪,预约排队的游客人数比平时更多。
因为这场雪,钟意水无可抑制的想到了纽约的雪,想到了她和谈肆,在雪天在无尽的白茫茫里尽情的拥吻。
爱是纽约的一场从未停歇过的大雪。
她心里的雪,从未停止过。
北京的干燥她尚且可以忍受,但簌簌落下的雪花压的她心里好难受。
她当即生出了逃离这座城市的念头,她要去一个没有雪的城市。
所以任沂问她,为什么会离开北京,她说因为北京的雪太大了,也不全是假话。
谈肆和她之间短暂的沉默后,谈肆极为郑重的开口:“阿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可以永远没有秘密。”
钟意水知道自己今晚不得不面对谈肆抛出的话,她缓缓道:“你说这些……是想?”
谈肆眼神明亮,期盼的看着钟意水——
“可不可以,让我追你。”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钟意水有些哑然,她原以为谈肆是会让她同他和好。
她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是更高兴了还是有些不是复合的意外。
“我好像没有说过,‘做我女朋友’之类的话,我原以为这不重要,在一起相爱就够了。”谈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时候的我挺混的。”
“阿水,让我追你,让我有一个重新做你的男朋友的机会,好吗?”
海浪袭袭,两岸大厦灯火辉煌,霓虹灯光倒映在海面,夜色令人沉醉。
倏然,维港远处的钟声响起,预示着零点已到,新的一天悄然降临。
钟意水望向谈肆等待答案的眼神,无声的笑了。
他们之间,复杂的,简单的,繁冗的,干脆的,驯服的,羁绊的,千言万语的——
是爱你的。
——正文完——
第34章 34 飲水(叁肆)
◎庸俗春天◎
钟意水生日这天恰好是周五, 接连周六周日两天没有工作,她都不用去上班。
睡到自然醒,她从枕边捞起手机, 看了一眼时间, 居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钟意水都不知道多久自己没有睡到过这么晚了。
昨晚回到家后已经很晚,但她仍然毫无困意,失眠许久。
虽然她毕业后就时常失眠,不过钟意水知道, 昨晚失眠的诱因和平时都不同。
谈肆的话翻来覆去的在她脑海里回荡, 钟意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轻而易举的就同意了谈肆的请求——
谈肆说,要重新追她。
钟意水闭着眼睛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暗恨自己怎么在谈肆面前,一切的原则都化为乌有。
她曾经竭力的遏制过她的爱意, 缓缓的。
缓缓的。
她昨夜和谈肆在维港旁,她说的话很少很少,基本都是谈肆在说。
钟意水毕业后, 原以为她和谈肆许多年后某天的重逢, 就像发现儿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包爱吃的、但已经过期的薯片, 不是不能吃,就是心里别扭着吃,大概率还是继续让这包薯片待在角落里落灰。
原来不是这样的,是在薯片拿在手里之后, 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看错了保质期限。
从来都没有过期,永远在最佳赏味期。
是失落后进而拥有的巨大犒赏。
谈肆不出意外的发来了好几条微信消息,隔着屏幕, 钟意水似乎都能察觉到谈肆措辞时的谨慎和斟酌。
她甚至在想, 这会不会是她的错觉?不然谈肆这种肆意的人, 怎么会发个微信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连标点符号都要字字斟酌?
实际确如钟意水所想,并非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