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瀛跳级了。
初三开学的第一天,谢槿桦面对的,是那个人就此离开了的消息,和属于梁瀛的,空空如也的座位。
他们说,梁瀛是去了东江中学,还考进了东江中学的重点班。
谢槿桦原本以为,她至少能和他做三年同学的。
她原本以为的。
震惊过后,谢槿桦感受到的不是痛楚,而是强烈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从此和那个人再无瓜葛,她不甘心生活中从此失去那个人的身影。
她不甘心。
“这么一说,好像他带给我的都是不好的东西。但其实,我和他之间,也有过很宝贵的回忆。”
谢槿桦的记忆里,关于梁瀛的总是暗色,偶尔有一抹亮色,都是最最鲜艳。
一节考完试后寻常的自习课,几乎班里的每个人都在疯玩,后排的人各自撕下作业本折纸飞机朝对方扔,白色的纸飞机在课桌上空飞来飞去,时而坠机在某人桌面,时而被某人跳起截获。
谢槿桦当时就坐在梁瀛旁边,她也玩得有些疯了,平日里没有的勇气也漫上心头。
那时她就坐在梁瀛的旁边。她直勾勾地看着梁瀛,那人正撕下草稿本的一页纸,手指翻飞,极快地折成一只纸飞机。
梁瀛折好纸飞机一抬头,刚好撞上谢槿桦注视的目光。
那时的梁瀛还没有近视,也没有戴眼镜,所以谢槿桦毫无遮挡地看到了他怔愣了一瞬的眼神。
随后梁瀛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想了些什么,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抬眼看向谢槿桦,然后伸手将那个刚刚叠好的纸飞机递给了她。
那是梁瀛离开她的生活之前,最后一次,眼睛完完整整地,只装着她一个人。
那一瞬间的他,只看着她一个人。
教室里狂舞的人影和手臂,横空交错的纸飞机划过半空时留下的一点白痕,喧闹嘈杂拥挤繁华,谢槿桦就是在这一堆东西里,听见了自己清晰无比的心跳声。
她没有再遮掩自己的想法,那是她三年来,在梁瀛面前,最大胆的一次举动。
她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笑脸,一个不常笑的人,连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小心翼翼,带着些生涩的意味。
然后她接过了他的纸飞机,往半空中一送,明明用尽了全力扔出去,松手时却那么轻那么小心。
“可能对于他来说,那只是随手一递,但那却是我拥有过的唯一一样他给我的东西。他觉得匆匆忙忙,无需回想的每个瞬间,对于我而言,可能就是最美好,最难忘的回忆。”
谁也不知道的是,后来大家都走了之后,她曾经偷偷去教室后面,找回了那个梁瀛叠的纸飞机。淡蓝色条纹的纸上是少年纵横无章法的草书,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她在那个晚上把那张草稿纸夹进了自己的日记本,又在得知梁瀛离开的那天傍晚,将它从日记本里取了出来。
谢槿桦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从小携带的护身三角符,把它摆在书桌上,然后将那张草稿纸一点一点地折成了和它一模一样的形状。
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即使远隔山海,她也要越过山渡过海,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不自量力又如何,出尽洋相又如何,她不会再自视甚高,也不会再妄自菲薄。
谢槿桦下定决心要考上东江中学。
一年的时光在堆满纸张的书案和埋头终日里度过。信雅的重点班压力极大,不乏受不了重压出声抱怨的人,可谢槿桦却从没喊过苦和累。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自卑自弃。
是的,天分与生俱来,无法改变,她可能注定没办法成为像梁瀛一样的人。
可她想,她至少要去试着成为那样的人。
中考结果出来的那天,谢明慎拿着她的录取通知敲开了谢槿桦的房门,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谢槿桦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树影的样子。
沉静安然的女孩,和一年前相比长高了许多,身上的沉默寡言和稚气都皆已褪去,不知何时,她已经蜕变得锋芒凛冽,坚定果决。
即使是从小看着谢槿桦长大的谢明慎,有时也会为谢槿桦的变化感到好奇。
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听到门被打开的响动,谢槿桦转过头看来。
那一刻,她手里轻轻捏着的一片柔软的东西,静静地露出了一角,在光下折出耀眼辉冀。
第115章 查询
几分之差, 使得谢槿桦没能如愿进入重点班,只被分到了普通班。但谢槿桦从没有服输过,她像初三那年一样要求自己, 约束自己,最终在高一上学期的末尾成功升上了重点班。
但意外再一次来临, 谢槿桦在寒假快结束时再次无故昏迷, 这次是她完成心脏手术后的第二次没有查出原因的晕倒。
谢家父母工作虽忙碌,却也格外挂心小女儿的健康, 一群人商量之下派了平时最疼爱谢槿桦的谢明慎来和她交涉,最终谢槿桦妥协了, 按照父母的意愿休学了一个学期,调养身体的同时观察一段时间情况。
“我高二回校之后才知道, 他又跳级了。这一次,他直接参加了高考。”
谢槿桦看着公告栏上梁瀛的照片,眼神很安静, 里面有坦然, 有感慨, 但唯独没有自怜和悲伤:
“我一直知道的。他不会等我。”
像梁瀛这样的人,人生总像是被按了加速键,如她一般的平庸之辈,只能拼了命地追赶在他身后, 才能勉强跟上一点点,但也只不过是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前行。
但那又怎么样呢?
即使被现实打倒无数次,她也不会放弃的。
陈缘知看着谢槿桦:“梁瀛, 他知道这些吗?”
谢槿桦弯起唇, 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他怎么知道这些。”
暗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的事,与被暗恋的人无关。
“如果未来有机会, 他就会知道,”谢槿桦的眼眸干净,话语轻缓,“如果没有机会,那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关于这些心情,本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宝藏。她的喜欢属于他,也属于她自己。
“我是为了他才走到这里。”谢槿桦转头看向陈缘知,“你呢?陈缘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高一时的成绩很一般吧。你又是为了什么人而努力攀爬,一直走到了这里?”
那一瞬间,陈缘知的脑海中划过了许临濯的脸,那人坐在她身边垂眸专注的模样,低着头耐心倾听的模样,朝她微笑着的模样。
回忆逐渐消散,陈缘知安静片刻,回道:“我不为任何人。”
谢槿桦:“骗人。”
“我见过你和许临濯在一起。你那么努力地想去元培班,不就是因为他吗?”
陈缘知摇了摇头:“他很厉害,我也很钦佩他,但我扪心自问,他也只是我动力的一部分。”
“槿桦,我仰慕他,如同你仰慕梁瀛。但我不是因为仰慕他才喜欢上他的。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许临濯。”
许临濯或许帮过她,也陪伴着她走过很长的路,但那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傍晚,无数次日夜兼程,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披荆斩棘。其他人只是老师,修行却是自己的事。许临濯再厉害,也只能教她一些东西,不可能一直拉着她走。
陈缘知一直深深明白这一点。也许别人会自我感动,会把自己的努力看得轻微,但她不会。她非常清楚自己为了走到这个地方曾经付出过什么。
如果不是她一直坚持,怎么会有如今的陈缘知。
她这辈子最不愧对的人是自己。因为她知道,她每一秒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这一点上,许临濯也和她一样。他们其实都曾经迷茫过,只是最后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关于努力的意义,那时许临濯是这样对她说的:“生命是一团欲望,满足便空虚,不满足便痛苦。清之,如果我们将欲望作为催使我们行动的理由,那就太轻盈,太单薄了。”
“也许在这个年纪,说理想总是会被人嘲笑的,也许很多人心中根本没有理想的一席之地。但我知道,若非是那种‘想要成为理想中的自己’的念头支撑着我,若我一直将价值感寄托在妈妈的赞许,别人的欣赏和俗世意义的成功之上,我不会持之以恒地走到现在。”
脑海中,许临濯的声音渐渐远去。
陈缘知回过神来时,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口,仿佛是重复那一天许临濯对她说的话一样,她对着谢槿桦说道:
“‘我会成为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是这样的期待和坚信,让我努力至今,也不觉辛苦。”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礼堂里传来梁瀛最后致谢的声音,随之而至的便是海潮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谢槿桦眼里的雾气慢慢散开,她沉默片刻,洒然一笑,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谢槿桦从很早之前,第一次见到陈缘知的时候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很特别。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缠绕着她,她总忍不住看陈缘知,不是因为她的样貌,而是因为她身上的某种气质,令她想到梁瀛。
所以一贯不爱管闲事的她,从高一开始到现在,总是三番五次地出言提醒,帮助一个明明没说过几句话的人。
此刻,看着站在她面前目光平静和穆却异常清明坚定的陈缘知,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始,就被这个人吸引。
因为他们的内核是一样的,像陈缘知和梁瀛这种人,目标明确,尽管脾气或是温和或是锐利,尽管此时还明珠蒙尘,璞玉待琢,但坚信着自己所前进的道路的人,总有一天会成为耀眼的存在。
人总会对曾经走到岔路口时没有选择的那条路感到好奇,甚至会幻想如果选择了那条路,如今又会是何等光景。如果从来没有像这样好奇过,想象过的话,一定是因为那个人笃定着自己此时此刻所走道路的意义。
谢槿桦低声喊她:“陈缘知。”
“谢谢你,我明白了。”
谢谢你,因为你们的出现,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那么一种人,他们光芒夺目,如同恒星。
因为有你们出现过,才让我相信,我或许也可以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
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的那一天,于陈缘知而言,只是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之一,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注定了不平静。
看完成绩之后,成绩表滑动,回到了最前面。班里各处都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听不清内容,但从那些人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可以看出,她们议论的对象里一定有她。
一节课间完毕,蒋欣雨从班外回来,安静无声地写了纸条递过来:“她们都在议论你,说你是第二个谢槿桦。”
陈缘知看了眼,回复:“这不是她们的原话吧?”
“你要听她们的原话吗?那可不是什么好话。”
“听听看?”
蒋欣雨复述道:“天哪!我以为像谢槿桦那样一下子飞进前列的人有一个就已经够离谱了,结果现在还来了第二个!这个陈缘知甚至才进我们班两个月!”
这次最大的黑马,级排进步了足足一百多名,班排直接飞到了第五的家伙陈缘知对此评价报之一笑:“嗯,怎么不能呢?”
蒋欣雨:“你这次真的进步好大,但是飞这么猛,后面要是排名退了,那些人肯定又会把你当谈资了。”
陈缘知:“没关系。”
因为她的排名不会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