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见他卖关子,便“啧”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那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许临濯:“什么问题?”
陈缘知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和白煜华,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许临濯微微一定神:“……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陈缘知:“就是,我今天看到了,合照的时候,你准备走过去站他旁边,他就看上去很像是在紧张的样子,而且之前他抽中了大冒险,一听到是要和你一起做,他就选了另一项。”
许临濯笑了笑:“也有可能不是紧张,他就是讨厌我罢了。”
陈缘知被许临濯的语气弄得怔住:“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关系……很差吗?”
许临濯:“说不上好,但大概也没有差到那种地步。班里如果有什么正事,我们还是可以正常地谈话和协作的,共友组织的聚会,也都会来,介于这一点,我猜他虽然心有芥蒂,但应该不算严重。”
“之前还是高一,快要升到高二的时候,我和他有过一些摩擦。从那之后,他似乎就一直比较躲着我。”
“所以我猜,大概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他反感的事情,所以被他讨厌了吧。”
第143章 心脏
是这样的吗?
自从那晚通话之后, 陈缘知便一直对此抱有疑虑。
她知道,许临濯不会对她撒谎,这个人撒谎时不会是这种淡漠的神态。但她敏锐地感觉到, 白煜华在面对许临濯时,除开那种别扭之外, 隐隐约约带着她所熟悉的东西。
像是下意识地仰望某个人太久, 由心而生的自卑和向往在心底湍流不息,泥泞成结。
陈缘知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她的感觉也只是凭空而生, 没头没尾,说出来也安慰不了许临濯。
许临濯那一头只沉默了两秒, 随即陈缘知便听到了一声轻笑,“不说那些了。其实今晚我还有一件事, 打算告诉你。”
陈缘知:“?”
陈缘知好奇道:“是什么?”
许临濯:“我们的事情,妤洙,她也知道了。”
……
国庆之后回校, 也许是因为提前宣布了十月末的期中考, 又也许是因为直到寒假之前再也没有假期, 年级里的氛围变得更紧张了些,高三的压抑里,透着沉闷乏味的秋潮。
自从陈缘知从许临濯那里得知自己的同桌已经发现二人暗度陈仓之后,她面对着胡妤洙时, 便一直有些心虚和提心吊胆。
陈缘知总想着,她的亲亲同桌可能下一秒就会转过脸来,笑着质问她为什么瞒着她谈恋爱。
陈缘知:“……”谁懂, 心理压力真的很大。
但奇怪的是, 胡妤洙却一直没有和陈缘知摊开来讲这件事,平时和她说话的频率不减, 神情自若。
自从第一次月考之后,班主任林青涛便开始每周给班里布置一篇作文,自己也会专门腾出一节课来评讲作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周,陈缘知逐渐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自己的作文尚且存在着很多不足。
“你对自己的作文还不满意?”
陈缘知看向胡妤洙,手里拿着刚刚发下来的作文纸,上面标注着一个鲜红的“49”,她轻轻点头:“这个分数,在班里都算是倒数了吧?”
陈缘知一向认为自己的作文分数是够用了的,来到元培班之后才发现还不够。
元培班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稳定在二类文的水准上,每次都能拿到一类文分数的更是一大把。
可她这么久以来,无论是班内布置的作文还是学校考试试卷上的作文,一直都是徘徊在49分,迟迟无法突破50分的界限。
胡妤洙:“你别心急,涛姐她是个很厉害的语文老师,你跟着她的脚步去学,每次有错的地方就改正过来,很快作文分数就能上去的。”
陈缘知:“我想知道我的作文具体欠缺了什么。”也许她应该亲自去找林青涛。
胡妤洙点点头:“那你就去找她评文吧。等她有空的时候,你就拿着你的作文去找她就可以了。”
陈缘知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林青涛是语文老师,陈缘知其实鲜少去问她问题,真的站到她面前被当面评文时,陈缘知瞧着林青涛面容严肃的脸,内心竟然爬上了一丝忐忑。
林青涛看完她这次写的作文之后,放下作文纸朝她看来:“缘知,你自己先来说说吧。你觉得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陈缘知:“我的论点不够出彩。”
林青涛敲了敲桌子:“还有呢?”
陈缘知眼底浮起一点茫然,她看着林青涛,半晌后,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文辞还不够简练。”
林青涛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有意识到一点自己的问题所在了。”
“你问我你的作文欠缺了什么,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答案。我不给你五十分以上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过于注重辞藻了,反倒显得题干思想的剖析太浅薄,浮于表面。”
“好的文笔在高考作文里固然加分,但高考考的不是散文,是议论文。如果你空有文笔,文章却空泛浅显,是不可能达到一类文的标准的。”
“一类文考验的不止是对高考作文的纯熟度,还要有在高中生里也足够出彩的观点。比起文笔,如何灵活地运用材料,如何迅速归纳导语要点,如何精准把控行文节奏,如何巧妙搭建与众不同的框架,如何树立明确且有个人特色的中心论点,才是高考作文的精髓。”
林青涛看着陈缘知:“老师看你的作文也能够看得出来,你读过很多书,也很有自己想法,是个思想很成熟的孩子。你缺的只是训练,只要你把你的调性转过来,老师相信,你的作文最终也能走到一个很高的高度。”
“因为高考作文里最难得的一样东西,你其实已经有了。”
陈缘知抱着作文纸回到座位上时,胡妤洙看到她的脸色,还以为她被林青涛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面露迟疑,“缘知,你是……刚去找涛姐评文了吗?”
陈缘知反应很迟钝地点了点头:“……嗯。”
胡妤洙皱着眉看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该接一句什么话比较自然,能够安慰到眼前这个貌似受到了打击的小孩,然后她就听到陈缘知突然开口了:“妤洙,我一定要考一次满分作文。”
胡妤洙有些傻眼:“啊?”
陈缘知却摇摇头,不肯再详细说了:“等我详细做个计划,把作文分数提高上去。”
胡妤洙:“不是,林青涛和你说什么了,你突然打了鸡血?”
陈缘知:“她没和我说什么。”
但林青涛对她说“我觉得你可以做到”的那一刻,她的心底却悄然震颤起来,等陈缘知走出办公室时,才感觉到满心的热血澎湃不息。
陈缘知这才意识到林青涛这个老师的厉害之处。她是一位充满了力量感的女性,是陈缘知迄今为止的人生里都鲜少见到的一种人。直言不讳,悍然无惧,她直白地提出意见,指出不足,但却并不是一味地指责,她在看到学生的缺点时,也一并看到了对方的闪光之处,并且坦然地对学生说明一切。
真诚,而且是充满了力量的真诚,坦率直白之下亦柔风顿草,犀利果断之余也温言熨语。
鼓励的作用永远大于指责。因为大多数人很容易消沉,很容易就此认命。教育之下,比起纠错责备,更好的做法其实是给予厚望和期许。当你对一个人说,你相信ta未来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时,ta也向着这样的未来更近了一步,因为你的希望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会成为ta的底气和力量。
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只需要一点点的打击便会萎靡不振,但有时又只需要一点点的肯定,他们就能继续向前走很长一段路。
陈缘知开始归纳自己曾写过的每一篇作文的缺陷所在,并对照着其他优秀作文,一次次地修改自己的思路,对着题干多个角度地剖析新鲜观点,积累不同的框架和素材句子。
陈缘知也逐渐开始经常光顾办公室,去找林青涛问问题。
这天,白煜华靠着栏杆和朋友聊天,恰好看到陈缘知抱着作文纸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情形。
黑直长发被束成一条细长马尾,搭在肩头,侧脸是柔和温冽的白。宽大的校服外套遮去少女的身形,手指轻轻扣在雪色纸张上,露出的一双脚踝越显清伶。
走廊外的阳光盘旋落下,薄薄地附着在那人的脖颈和鼻尖。
陈缘知没有往教室这边走来,她站在原地,掏出老人机看了一眼,便转头朝着楼梯间走去。
朋友还在说着话,白煜华却不自觉地直起腰,刚走几步,才想起和人道别:“不好意思,你们继续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朋友傻眼:“啊?不是,你去哪——”
话音还未落,白煜华已然迈着长腿走远了。
陈缘知看到了许临濯发来的信息,手里的东西也没放回教室,直接便爬上了顶楼,在最高一层楼梯间的拐角处见到了人。
暗淡的光线从窗外落入这狭窄的一处,也许是因为鲜少有人至,肉眼可见的浮尘微末在空气中飞舞,缓慢沉淀。
那人站在光暗交接之处,校服上衣缀着半片光斑,眼底沉芒清淬,陈缘知不禁想起,这双眼睛看着她时,是怎样的静谧温柔。
许临濯原本站在楼梯间里,正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便转身看过来。
许临濯看见是她来了,便朝她笑道:
“清之,你快来看这里。”
“来了。”
陈缘知凑上前去,许临濯挪开身位,露出身后一块小黑板和一个纸皮做的绿漆色邮筒箱来。
像是发现了什么深埋遗迹内部的宝藏一般,陈缘知惊讶道:“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高三教学楼的顶层一向是自习圣地,空教室开放使用,也因为是最高的楼层,楼梯间通往天台的门是封住的,基本上不会有人专门爬楼梯来到这里。
许临濯看着她,眼眸含笑道:“我猜是我们学校心理社的杰作。”
他指着黑板上的字给她看,陈缘知慢声念道:“恭喜你,找到了心理社隐藏在学校各个幽暗角落的神秘据点!能找到这里,说明你也是一个热爱阴暗爬行和独处的高中牲,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心事,就轻轻投进信筒里来吧,心理社的小树洞永远为大家开启~”
陈缘知念完,竟也跟着笑了:“这是学生想出来的点子吗?好有趣。”
许临濯:“心理社一直是这样的。他们还会定期回信,在信封上写上投信人留的笔名,放在信箱的旁边等人来取走。”
“现在的学习压力大了很多,但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以放心倾诉的对象,心理社的做法也帮助到了很多独来独往,心敏善感的学生。”
“怎么样?”许临濯看她,眼眸如水轻漾波光,他笑道,“要写信吗?”
陈缘知摇摇头,“你要写吗?”
许临濯:“我有清之你,就不需要写信了。”
陈缘知看着他,低声道:“……许临濯,我也是。”
许临濯没有听清,两个蹲在黑板前的人距离缩短,有人有意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陈缘知静静地看着许临濯,眼眸里闪过奇异的光彩:“许临濯,我说,你眼眶底下有一根睫毛掉了。”
“这样吗?”许临濯刚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就被女孩握住了手腕。
感觉到手腕上的触感,许临濯很快顿住了,陈缘知只稍稍用力便制住了他的动作。
陈缘知看着他:“你不要动,我来帮你拿掉。”
“许临濯,你闭上眼睛。”
许临濯眼睫微微一颤,他眼眸微微泛起一层波粼,然后便乖乖地按照她的话阖上了眼。
陈缘知微微用力握紧了手心里男孩的手腕,清瘦的腕骨摸起来有微微突起的静脉血管,像是河流纵横的山脉。
她抬起下颌,靠近过去,轻轻地吻了许临濯的侧脸,仿佛蜻蜓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