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女孩的目光专注, 温和,连那一点点的接触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
陈缘知没有出声,她站在门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脑海里飞快地划过曾经坐在操场上与何湘言聊天时,远远看到虞婉宜和彭凌泽路过她们眼前的场景。
陈缘知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何湘言让她观察操场上路过的五个人时, 她下意识地认为彭凌泽和虞婉宜是一对。
因为太像了。一腔赤忱的男孩和羞涩回避的女孩, 这一幕对她来说,太过熟悉。
她那时看到过彭凌泽望向虞婉宜的目光。万般遮掩, 隐忍埋藏。
如今,陈缘知才终于明白,其实她并没有猜错过。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总会被人看出来。
陈缘知打开门,走到了二人身边。
彭凌泽看到了陈缘知,他慢慢站起身,似乎是知道陈缘知有话要对虞婉宜说,于是选择了暂时离开,走到了门外。
陈缘知看着他离开,才把目光转回到虞婉宜身上。
她蹲下身来,眼睛里只有身前蜷缩身体,眼泪不停落下的的虞婉宜,轻声道:
“婉宜。”
突然被喊了名字的女孩微微仰起脸来,一颗泪珠刚好从她的眼角滑落。
陈缘知静静地看着她,眼眸清温:
“臻怡她说,她不想讨厌你。”
“她说她知道,你总是喜欢逞强。不止是逞强,在别人眼里,你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你被人诟病,被人说三道四,被人不理解。可她全都知道,你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的人。”
“她说你其实一直对她很好,她也明白,其实你比谁都希望她过得好。”
“她说的都是气话,她其实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陈缘知的一段话,仿佛岸边人抛给落水之人的最后一根浮木,将原本快要溺毙的虞婉宜捞起。
虞婉宜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难过,她肩膀颤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陈缘知只是看着她,声音轻缓:“你们之间有误会,对不对?你其实一直都很珍惜她,只是你虽然好心,却办了坏事。”
虞婉宜还在掉着眼泪,声线颤得不成样子,带着抽泣声:“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做,她会这么难过……我不是想让她难过的,我是希望她能开心……"
"她那个时候状态太不好了,自从那件事过去之后,她就一直很在意那个人。可是她也知道,那个人是不会喜欢她的……”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和我说,她跟彭凌泽表白了,希望彭凌泽会答应她。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想让她开心点,所以彭凌泽来找我,问我他该不该答应臻怡的时候,我说你答应她吧。”
“我没想伤害她的,我明明一直,一直都希望她过得开心,幸福。”
陈缘知伸手慢慢抚过女孩瘦削的脊背,高耸突起的蝴蝶骨仿佛冰川,被手心里的滚烫的温度融化,慢慢平缓下去,不再震颤摇晃。
陈缘知看着虞婉宜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那就告诉她。”
“虞婉宜,把你想说的,没有说的,犹豫要不要说的,都告诉她。”
“不要再瞒着她了,把一切都说开。既然这样在乎她的话,就去找她和好吧。”
……
陈缘知来到阳台门口,她看着虞婉宜离开的背影,目光慢慢移开,落到门边站着的彭凌泽身上。
他没有看这边,而是静默地看着虞婉宜朝二楼走去的身影,眼珠剔透,带着如山的沉静。
直到再也看不到虞婉宜,他才转过眼,和陈缘知看来的目光对上。
少年身上那种淡淡的忧郁和静悒被尽数收起,陈缘知惊讶地发现,此时的彭凌泽又变回了往日里那个温和守礼的样子。
他看着陈缘知,声音如玉珠浸水,很是柔和: “缘知,谢谢你安慰她。”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彭凌泽,轻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帮人传话而已。”
陈缘知有很多想问的,但现在看着彭凌泽,她发现自己似乎又问不出口了。
于是她只说了句:“走吧,该回去了,快要到下课时间了。”
……
体育课结束后又上了一节英语,陈缘知下课后到楼梯边上的阳台吹风,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陈缘知转头看去,辛桃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站着?”
陈缘知朝她笑了笑:“看书看得有点累了,出来放松一下。”
辛桃交叠双臂趴在栏杆上,冲她眨了眨眼:“哎,对了,你知不知道刚刚体育课的时候,孔臻怡和虞婉宜吵架了啊?”
陈缘知顿了顿,“……知道,怎么了吗?”
辛桃笑道:“她们终于内讧了啊!”
“我就说两个一样虚荣的家伙凑在一起,能有几分真心?总有一天要闹掰的。”
陈缘知明白辛桃不喜欢那两个人的原因,于是没有反驳她,也没有说,其实孔臻怡和虞婉宜并不如她所想是表面朋友,反倒感情挺深这件事。
她有意转移话题,于是开口说起另一件事:“辛桃,我想和你问点事。”
辛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嗯?你说。”
陈缘知:“孔臻怡是不是高一的时候和班长表白过?”
辛桃笑了笑:“是啊,她和许临濯表白过,在高一,然后被许临濯拒绝了。”
“这不奇怪,我就这么和你说吧,高一的时候,我们班起码有一半人暗恋班长。许临濯那样的人,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中的天子骄子,当时又刚好发生了年级主任那件事,班里对他有好感的女生真的很多。”
“孔臻怡和她们没什么区别,她只不过是比她们更敢想,胆子更大一点罢了,走到了许临濯面前。”
“她被拒绝也是一个契机吧,毕竟孔臻怡其实已经算条件很好了,有擅长的才艺,成绩在元培班排到中上,是班里的文娱委员,长得漂亮,最重要的是家里非常有钱,奢侈品包随便买随便背的那种。但即使是这样的条件,许临濯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而且没有留一丁点余地。”
“从那之后,班里的女生好像都明白了些什么,很少有人表示自己对许临濯有好感了,关于这一切,她们全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辛桃说到这,似乎是觉得有趣,笑着说起另一件事:“说到这个,我当时听说她和彭凌泽在一起了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孔臻怡才和许临濯表白不到一个月,结果转头就喜欢上了彭凌泽,完了没谈两个月又分手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我估计她是想找个许临濯的代餐吧?结果发现许临濯也不是谁都能代的,就失望地把彭凌泽给甩了。”
“要我说彭凌泽也够可怜的,到现在还经常被她针对。”
辛桃说完,有点好奇地看向陈缘知:“不过陈缘知,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好奇起来了?”
陈缘知垂眸:“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如此,陈缘知终于把事情的起因末尾都梳理完毕。
孔臻怡高一时暗恋许临濯,并且表白了,但遭到拒绝。她因为这件事而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虞婉宜看着她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可能是自暴自弃,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安慰,于是孔臻怡找上了当时完全不熟的彭凌泽。彭凌泽的性格与许临濯相近,她因为这一点,对彭凌泽表白,说希望和他在一起。
但彭凌泽喜欢的人,其实是她的好朋友,虞婉宜。
彭凌泽被告白之后,去找了虞婉宜并向她说明了这件事。虞婉宜出于让朋友开心的想法,表示希望彭凌泽答应孔臻怡的表白。
而彭凌泽不知道想了什么,居然真的答应了。两个都不喜欢彼此的人就此阴差阳错地做了情侣,在谈了两个月之后,由孔臻怡提出了分手。
下了晚自习之后,许临濯照例和陈缘知一起回家,结果发现陈缘知一路上一直盯着他的侧脸出神。
许临濯有些莫名:“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缘知摇了摇头:“没有。”
许临濯:“可是你一直盯着我看。”
陈缘知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那是因为你太有魅力了呀!”
许临濯:“……”
陈缘知语气委屈:“我只不过是想好好看看许老师而已。”
“毕竟许老师这么帅气,足以迷倒众生,我也只是个被迷惑了的俗人罢了,我多看几眼,又有什么错?”
许临濯本来推着车在走,闻言脚步直接停了:“……清之,你突然这样说,我只觉得很恐慌。”
许临濯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于是谨慎开口道:“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吗?”
陈缘知皱起眉:“怎么可能?许老师才不会做错事。”
许临濯:“……”
许临濯无奈了。
他主动伸手拉住陈缘知的几根手指,轻轻摇晃了几下,满是求和的意味:“告诉我吧,好不好?”
陈缘知原本还有点郁气,但此刻看着许临濯垂眸看她的眼神,心里那点气又一瞬间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无理取闹罢了。
高一的时候她是喜欢许临濯,可许临濯还不喜欢她,他们那个时候只不过是好朋友罢了。哪怕他们关系再好,许临濯也没有必要和她报备这些事,谁和他表白,他和谁接触,也都是那时的他的自由。
但陈缘知现在知道了,还是难免会觉得有一点郁闷。
这一幕落在许临濯眼里,就是陈缘知又看着他发呆了,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事情。
此时两个人并肩走着,刚好走到了路口。
灯光稀疏的街道,暖黄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坠落在行人的肩上。
秋意盎然,始于十一月初的凉意逐渐繁盛。夜晚的温度开始下滑,一阵风袭来,冰冷侵袭露出的一截脖颈,陈缘知猝不及防,打了个颤。
随后,一直牵着她几根手指的那人,忽然整个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体温从相抵的手心里传来,陈缘知愣神之际,许临濯已经握着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一直缓慢转动的车轮停了下来。
陈缘知彷佛预感到了什么一般,就在她转过脸看向许临濯的那一刻,身畔那人伸手抱住了她。
被风吹得微冷的侧脸轻轻贴上来,随即,皮肤相触升起的绯热,驱散了一路走来的寒意。
夜风微凉的傍晚,街头的路灯下,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相拥,微微泛红的脸颊相抵,是寒风也无法卷走的温暖炙热。
许临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呼出的热气慢慢染上她的耳尖,那人声音带着笑:“是不是有点冷?”
“这样会好一点吗?”
拥抱的臂弯收紧,隔着校服外套和一层毛衣,那人的体温暖沸,如同盛夏的烈阳。
陈缘知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她轻声道:“嗯。”
“很暖和。”
两人就这样抱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