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日比期中考试来得更快。
晚会在东江中学的礼堂里举行,一个班坐一块区域,陈缘知本来是打算和姜织絮一起坐角落的,结果再一次被拉到了孙络身边。
孙络笑嘻嘻地挽着姜织絮的手臂,“来来,这里这里!小絮快坐我旁边~”
陈缘知落座前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她左边是她的同桌黎羽怜——她人现在不在座位上,因为她参演了爱心社的话剧,所以直接去后台准备了,只让陈缘知给她在班里留了一个座位。
她前面是张纤章,齐敏睿和陆茹叶,孙络一边是姜织絮和她,另一边是阮珊珊。
陈缘知:又一次被孙络的小团体包围了呢。
“缘知!”陈缘知转头,孙络隔着姜织絮递过来一袋已经开封的薯片,笑容满面,八颗牙齿全都露了出来,“你吃这个吗?”
陈缘知不爱吃薯片。
但她觉得如果这样拒绝,可能会让对方有些尴尬。
她抬手拿了一片最小的,点点头,“……谢谢。”
孙络笑得很开心,“没事没事!”
就在陈缘知刚刚把目光移开,朝舞台上看去时,她忽然感觉椅背被人踢了一脚。
这一踹的力度可不小,即使有棉垫的缓冲,也还是反弹了一部分到陈缘知的背上,陈缘知抵着椅背的手也被撞得一抖,刚刚才拿的薯片没拿稳,就这样掉在了礼堂的地板上。
陈缘知不由得顿了顿,转头看去。
朱欢寅坐在她正后方,腿跷在另一条腿上,低着头正在玩手机。她旁边坐着谢槿桦,手里拿着书,正在打开扶手掏小桌板。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朱欢寅抬头看来,挑了挑眉,“有事?”
陈缘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她慢慢地回答道,“不……我没事。”
陈缘知转回头,重新看向舞台。
东江中学的礼堂在建造之初充分考虑到了实用性的问题,将可容纳人数做到了极致,但也因此导致这个礼堂的舞台和观众席相比起来,大小规模上有些许悬殊。
此时,舞台上和舞台下的过道上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穿着演出服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结伴匆匆忙忙地走过,也有脖子上挂着工牌的学生会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有老师在用麦克风指挥学生搬东西:
“那边的同学,来一下,把这个钢琴搬到后面去……”
陈缘知坐了不到半分钟,便忽然转头对姜织絮说道:“小絮,我去一下卫生间,如果待会儿班长来清点人数,你和他说一下。”
姜织絮本来在听孙络说话,闻言连忙转头,“好的,没问题,你去吧。”
陈缘知站起来,逆着人流走出了拥挤的座席区。
礼堂有三层,每一层都有卫生间。
陈缘知来这里之前有看过学校各个建筑物的内部图解,她记得礼堂的指挥室和演播室都在三楼,相对的,三楼的人也少一些。
陈缘知没怎么犹豫,朝着三楼的卫生间而去。
如她所料,三楼人烟稀少,而且喧闹声都集中在另一头的演播室那边。她走进卫生间,却没有急着进入隔间,反倒是站在镜子旁,打开了水龙头开始洗手。
“陈缘知。”
突然被人喊了名字的陈缘知并没有露出吓了一跳的神色。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朝门口看去,面色平静如常地寒暄道,“好巧。你也来三楼上厕所?”
朱欢寅看着她,好看的野生眉慢慢皱起。
朱欢寅没有拐弯子,而是非常直接地发问道:“你这是准备加入孙络的小团体了?”
陈缘知关上水龙头,雪白的镜面上沾着点点水光,她甩了甩手,看向朱欢寅,否认了,“我没有这个打算。”
朱欢寅不满,“没有你为什么还老是和她们混在一起?”
老是?
陈缘知印象中和孙络的接触并不算多,能给朱欢寅留下她和她们“老是混在一起”的印象,多半有朱欢寅看到了上次体育课她和孙络她们坐在一起的原因。
陈缘知没有挑明,只是说,“姜织絮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是想和她坐在一起罢了。”
她抬起眼,此时的朱欢寅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眸却是雪亮的;而陈缘知站在一片灯光里,眼底却是一片安静的黑。
陈缘知开口道,“欢寅,你很在意我会不会和孙络交朋友吗?”
陈缘知打起直球来,和朱欢寅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欢寅被问住了,她“啧”了一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你和槿桦很像……她是个聪明人,你总不能犯蠢吧。”
陈缘知心里觉得她眼神逃避的样子很有趣,于是微微笑了起来,“那现在你知道了。”
朱欢寅重新看向陈缘知,陈缘知歪了歪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朱欢寅,“……没有了。”
朱欢寅在转身离开的最后一刻,对陈缘知说,“你最好还是离那两个女的都远一点,靠近她们对你来说没好处。”
陈缘知,“那两个女的?”
朱欢寅扭头走了,丢下两个名字:
“——孙络,还有蒋欣雨。”
蒋欣雨?
陈缘知对蒋欣雨的印象不算深也不算浅。
不算深的原因是她和蒋欣雨的圈子完全不重叠,从开学以来,她既没有和蒋欣雨说过话,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和她相关的八卦。
不算浅的原因是,陈缘知从蒋欣雨开学的那番自我介绍里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她的直觉一向强烈且准确。
和孙络不同,印象中蒋欣雨在班里比较受欢迎,除了孙络圈子里的核心成员和朱谢二人之外,几乎没有人不卖她面子。
她和孙络似乎是两个极端,她从不轻易和别人起争执。
朱欢寅走了,陈缘知自然也没了呆在此处的理由,她转身走出卫生间。
在路过楼梯口时,陈缘知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人群。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许临濯穿着普通的冬装校服,手里拿着一份资料和麦克风,正站在一堆人中间。
演播室里的黄光倾泻而出,光线附着在他的衣摆和喉结处,他垂下眼,双唇开开合合,清瘦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比划着什么。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和涟讨论过的话题。
在那个酷暑难耐,满眼繁绿的季节,她和那个人交换过许多天马行空的思考和见解,他们从宇宙大爆炸聊到哲学和宗教,从鲁迅聊到莎士比亚,从人性聊到一张最天真的笑脸。
中考完的陈缘知,在一开始,还觉得那两个月会很漫长。
直到她发现和涟聊天的每一日,时光都宛若飞逝,瞬息溜走。她常常是一整天下来还觉得意犹未尽,纵使他们连每分每秒都并未虚度。
那时的陈缘知不是不好奇的。
她在心里猜测,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聊到了和容貌有关的话题。
陈缘知那时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怎么看待一个人的长相呢?如果有人因为你的长相接近你,你会觉得反感吗?”
这不只是试探,也是陈缘知确实困惑已久的疑问。
她上了初中以后,不乏有男生无视她的冷淡向她示好,为她做抄笔记,买早餐之类的小事。
但这些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见过了她的照片或者本人才这样做的。
甚至他们中很多人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就对她说喜欢。
这一度让陈缘知非常反感。
涟:“长相吗?好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不会反感吧。”
“人本身就是视觉动物。对长相好的人有好感是正常的,可以理解。”
陈缘知,“不会觉得他们很功利吗?”
涟只用了一个词语来回答:“人之常情。”
“事实上我觉得,大部分我们困惑的社会问题,追根溯源,都和心理学有关。”
“清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有一位认识的朋友,他初中的时候满脸痘痘,还有些胖,个子也不高,是那种丢在人堆里属于平平无奇那一挂的男生,甚至可能还不太好看。他那时从来不会被女孩子注意到,更没有人对他说过喜欢他。”
“但他后来和我说,他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女孩。”
“我问他,喜欢她什么,他说她的长头发很好看,搭在肩膀上时柔顺得快要滑落;他说她皮肤很白,让人想到把黑板擦放到多媒体桌上时,落在玻璃板上的粉笔灰;他说她的声音动听,好像他最喜欢的那个唱《遇见》的歌手孙燕姿。”
“我那时一句话都不说,我只是看着他,然后问了他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
“他就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对我说,‘因为她会对我笑。她笑的时候,脸是微微红的。’ ”
“后来,我朋友下定决心要变成一个好看的人,他为此每天都去操场上跑五圈,吃生鸡蛋,去看了好多个皮肤科医生,甚至买起了会被一些男生嘲笑的护肤品。”
“最终,他成功了。他去了一个很好的高中,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同班的同学时,就有女孩子主动跑上来和他搭话。”
“他变得很受欢迎,那些女孩里也有很多留着柔顺的长头发,皮肤洁白胜雪,声音像是各种未出道的歌星。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拒绝了一个女孩的告白,即使在别人的描述里那个女孩非常漂亮。”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发现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喜欢那时会对着平平无奇的他脸红微笑的那个女孩。”
“他说,一开始他觉得自己的相貌配不上她。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不只是相貌配不上。”
涟说到这里便停止了打字,没有再发新的消息回来。可陈缘知却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
——还有心。
那时便不会以貌取人的女孩,她何止外表清秀美丽,她的心才真正令人高山仰止。而故事里的男生,一开始或许也有那样一颗真挚的心,可最后竟是自己将它弄丢了。
对话框里又弹出了新的消息,是来自涟的。
他说:“我不在乎他人因为我的外貌接近我,也不反感他们因此对我产生好意。但我知道,有很多东西远比一张好皮相更重要。”
“我始终会更珍惜那些在我风雨交加时向我伸手的人们,而非金碧辉煌里与我共享筵席的人;我会更珍视那些因为看见我的价值而向我走来的人们,而非从头到尾都陪伴我,却不知我所求为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