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看着她:“虽然你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应该也付出过很多努力吧。”
她补充了一句:“拍照,还有其他的也是。”
虞婉宜这次是真的怔住了,她看着陈缘知,一时间连笑着回应对方都忘记了。
但陈缘知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浅浅地笑了,“那你们玩,我就先走了。”
孔臻怡和她挥手,看着陈缘知的背影,立在海滩边的两个女孩一时间都没说什么,只剩一片如海的静默。
直到虞婉宜忽然笑了一声。
她凝望着海边礁石底下卷起的浪花,轻声道:“果然,许临濯喜欢的人和他肯定也是相像的。”
远处,陈缘知跑回了胡妤洙和郑业辰站立的地方,许临濯慢慢地走到她身边,表情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
将暗未暗的天空一片深邃寂静的蓝,海风将四个人的衣摆和头发吹起,胡妤洙和陈缘知说着什么,然后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然的笑脸,而陈缘知和许临濯的身影依偎着,相连的手心始终没有分开。
虞婉宜是羡慕的。
她是槛花笼鹤,永远无法那么自由恣意。
她不能够做自己,不是因为她放不开,没有勇气,而是因为她觉得真实的自己并不漂亮。
她要爱笑,要长袖善舞,要识大体懂分寸,要去混那些光鲜亮丽的圈子,要成为别人眼中被艳羡的人。她总觉得人被爱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足够美好。
真实的她善妒,执拗,虚荣,连她都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又怎么会有别人喜欢这样的她。
孔臻怡一直没说话,直到此时,她忽然轻声开口道:“婉宜,你是不是一直喜欢许临濯?”
虞婉宜抿了抿唇,笑了,很淡很淡的笑意:“你早就知道了呀。”
“是啊,我喜欢他。”
孔臻怡的语气很肯定:“但你没有向他表白过。”
虞婉宜:“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
那天孔臻怡表白的时候,虞婉宜其实也跟过去了,但她没有告诉孔臻怡。
所以她听到了好友对许临濯的表白,也目睹了许临濯听到表白时的神情。
他依旧那么温柔,那么耐心,他站在走廊的尽头,中午放学后的走廊空无一人,他面前是红着脸倾诉心意的漂亮女孩,走廊外垂落的绿影和光斑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眼睫,他的衣领上,而他不动如山,眼底的那潭湖泊一丝波纹也无。
许临濯听完表白,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呢?”
孔臻怡一一数着:“成绩好,性格温柔,长相出众,人品也好……”
许临濯:“除了这些呢。”
孔臻怡没说话了,虞婉宜看着她的背影,猜测着她现在的表情,也许是愣住了吧。
许临濯摇了摇头,语速轻缓:“臻怡,如果有另一个成绩好,性格温柔,长相出众的男性出现,你也会喜欢他的。”
“你喜欢的并不是我。”
海风似乎也变得慢了下来,浪花拍在礁石上,渐渐静止了。孔臻怡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听到了?”
虞婉宜修饰着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我听到了。”
孔臻怡笑了一声,很轻:“那他说的时候,你觉得惊讶吗?”
虞婉宜:“不惊讶。因为我也是那样的。”
许临濯的拒绝说得隐晦,可孔臻怡一瞬间便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孔臻怡那时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是虚荣,攀比,是因为她觉得和许临濯在一起会很有面子。
孔臻怡把和一位优秀的男性在一起,视作了一件能够增加自己价值感的事情,或者说不止是她,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她们喜欢的并不是许临濯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光环。
剥离开一切外物,她们甚至说不出自己欣赏许临濯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看出来。其实我也只是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我的喜欢很轻微,但他直白地说出来的那一刻,我才清晰地发现,我确实是的。”
孔臻怡看着远处的海面,风吹开她的黏在她面颊上的头发:“婉宜,我那时觉得那么难过,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而是因为我也觉得,他不该喜欢我。”
“我知道。”虞婉宜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这么难过,臻怡,我都明白的。因为我也是。”
所以她那天收回了那封本来已经送出的表白信,不止是因为孔臻怡是她的好朋友,还是因为,她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许临濯不会喜欢她,无论如何都不会。
虞婉宜记得刚进入高中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那时的她渴望被注视,渴望成为人群的中心,她希望自己被人羡慕,她表面上装作不争不抢,实际要强至极,所以经常暗暗地和其他人较劲。
她喜欢假装不经意地炫耀某样东西和经历,然后享受来自他人的艳羡目光。
她那时尤其看重异性缘,因为她漂亮性格好,格外受男生追捧,班里几乎没有谁的异性缘可以和她比拟。
自己的身上有一样东西是远胜于周围同龄人的。这种感觉,简直令人上瘾。
在日复一日的优越感的熏陶下,她逐渐觉得受异性欢迎的她比其他女生都要优秀。
她那时愚蠢,狭隘,卑劣。
若非许临濯点出,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卑劣。
许临濯可能会喜欢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那时的她。
他身上散发的光辉,也曾有一刻落在她的身上,但却没有照耀她,反而让她无所遁形。
“但是,臻怡,”虞婉宜的声音带着释然,“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他了。”
是的,不再喜欢那个人。
即使她一直注视着那个人整整两年,即使她曾经努力地攀爬到足以和那个人并肩而立的位置,即使她为了那个人而改变自己,即使漫长的青春岁月里,她曾经真正地……喜欢过许临濯这个人。
孔臻怡抬手回抱她:“嗯,不要再喜欢他了。”
虞婉宜的手指微颤,她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好友的肩膀处,慢慢合上眼睛。
一滴透明的水珠悄然落下,消失在拂过耳畔的海风之中。
……
上了车之后,陈缘知和胡妤洙坐在一起,两个男生被赶到后排坐去了,陈缘知回想着刚刚在海边发生的一幕幕,此时此刻,她终于有机会对胡妤洙问出一直以来的困惑:
“妤洙,你和婉宜……曾经有过什么摩擦吗?”
胡妤洙闻言,露出一点惊讶来:“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没有啊。”
陈缘知:“这样……因为之前有人跟我说过,你们关系不好。”
“为什么?”
“她说你曾经拒绝和虞婉宜做朋友。”
胡妤洙恍然:“原来是这件事吗?”
“但怎么说呢……”大巴车开动了,夜晚和灯光交织成流动的银河,胡妤洙的侧脸时暗时亮,只有一双眼澄如清水,她看着陈缘知笑道,“我本来朋友就很少,不是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是我自己不擅长和人交心。”
“我确实没有答应和虞婉宜做好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讨厌她。”
陈缘知慢慢点头,心如明镜:“原来如此。”
大巴车沿着海岸线的小路晃晃悠悠地行驶着,海洋和天空在暗蓝色里沉淀成一片浓郁的黑,林间小路树影密匝,直到临近烧烤场,灯火才慢慢亮起。
无数的荧光灯和火焰汇聚成一片人间的星河,学生们的欢呼交织着零碎笑声,车一停稳,大家便纷纷涌出车门,朝烧烤场跑去。
一班人被分坐在好几个小烧烤炉面前,还有人没吃烧烤,跑去喝粥的,还有人跑去角落的沙滩上玩秋千和吊床。
陈缘知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上,许临濯去替她拿吃的去了。
她坐在角落的一隅,远处人声鼎沸,这一处便显得静谧。海风夹杂咸湿的气息吹拂过她的鬓发,她拿着手机在看消息,白光浅浅映亮脸颊。
“嗨。”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陈缘知闻声仰头看去,有些惊怔。
是彭凌泽。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穿的简单,一件毛衣和卫衣外套,纤长的睫毛黑得浓郁,看人的眼神温和,跟她打了声招呼后便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
陈缘知偏头看他:“这么快就吃完了?”
彭凌泽翘着唇角,“嗯,胃不太舒服,就没吃烧烤,只是喝了粥。”
“我看到班长了,他在帮你烤东西,我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应该很快就好了。”
陈缘知眨了眨眼,握着茶杯的手指松开,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谢谢你给我传消息,不过我没什么消息能给你,就请你喝杯茶吧?”
彭凌泽也幽默了一把:“怎么没有?你可以偷偷告诉我班长传授给你的学习秘诀,要知道他的学习秘诀是可以拿到朋友圈卖钱的,那样我就赚大了。”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戳破了彭凌泽的谎话:“你真的想要班长的消息吗?不是别人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得到了这样的准许,彭凌泽反而沉默了,嘴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也淡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缘知倒好一杯茶,将茶杯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彭凌泽才开口:“刚刚在海滩那里的时候,你帮婉宜她们拍了照片。你走之后没多久,我看到婉宜抱着臻怡哭了。”
陈缘知怔了怔。
彭凌泽眉眼低垂:“她其实只流了几滴眼泪,很快就没事了,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我一直在看着她的话,估计也不会注意到。”
陈缘知笑了笑:“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觉得我弄哭了她吗?”
彭凌泽轻声道:“不是,不是兴师问罪。我只是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流眼泪了。”
陈缘知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她凝视着彭凌泽的侧脸,叹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陈缘知复述道,“我只是夸赞了她的拍照技术,然后说了句,‘我觉得你应该背地里也付出过很多努力吧’,就是这样而已。”
彭凌泽微微怔愣,旋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那我知道了。”
陈缘知:“所以是为什么?她是因为我说的这句话才哭的吗?”
彭凌泽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了陈缘知一句:“你觉得婉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