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埋头看书,手指敲着笔尖。
孔臻怡和虞婉宜讨论着题目,两个人似乎都被某道题难住了,孔臻怡看了眼虞婉宜身旁的那人,她小声地对虞婉宜说了什么,虞婉宜脸上流露出一丝纠结,但犹豫过后,还是转头看向了身边坐着的女孩。
她声音很细很轻,似乎也怕惊扰了对方:“妤洙,你能帮我们看看这道题吗?”
胡妤洙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她们:“嗯?”
她扫了一眼:“政治吗?我看看。”
“是这样做的……”胡妤洙拿起笔,开始勾画题目上的重点,她解释得详细,也很耐心,虞婉宜有些怔怔地看着她,一道题讲完,胡妤洙望着她们笑了,“还有哪里不懂吗?”
“……没有。”虞婉宜看着她,声音变得低柔,“谢谢你。”
白煜华和彭凌泽各做各的题,郑业辰时不时会拿题目骚扰一下身边的白煜华,白煜华脸色不耐,但都会一一给他讲明。
冬日的阳光暖得像温水,照在人身上,恰到好处的熨慰。絮语清浅低回,催促着落笔。
辛桃主动问道:“妤洙,你家里有没有上学期学校发的数学卷子?能借我看看嘛。”
胡妤洙点点头:“有,我去房间拿。”
白煜华看了一下表:“居然已经学了一个半小时了。”
郑业辰:“感觉学好久了,要不然放松一会儿吧?”
众人接连放下笔,陈缘知看着胡妤洙起身,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妤洙,我和你一起去吧。”
胡妤洙和陈缘知两个人抱着试卷从楼上的房间里走出来,刚走到楼梯拐角,楼下的客厅里众人似乎恰好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爆发出一阵笑声来。
胡妤洙的脚步顿住,陈缘知跟在她身后,见她停在半路,刚想问她怎么了,却看见胡妤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的神情。
“妤洙?”
胡妤洙眼底浅浅的雾气褪去,她抬头看向身后站在略高一级台阶上的陈缘知:“嗯?”
陈缘知走下阶梯,来到了她的身边,她看着胡妤洙,轻声道:“怎么不走了?”
胡妤洙转回头,依旧看着那一处,语速变慢:“没什么。”
“就是觉得,家里很久没有像这样这么热闹过了。”
陈缘知看着她:“……你家,平时是只有你和伯母两个人住在这里吗?”
胡妤洙:“我妈也很少来这里。这离她工作的地方远,她平时都住在离单位近的房子里。”
“这个房子是我舅舅,也就是临濯爸爸几年前送给她的。回国之后,因为她工作忙,没什么时间照顾我,加上这里离我读的高中近,便让我住这。”
“反正,邻居就是她弟弟家,我临时有什么事,找许叔叔帮忙,许叔叔肯定不会不管我的,这样她做事能少很多顾虑。”
陈缘知默了片刻,才道:“我总感觉,你妈妈和许临濯妈妈很像。”
一样的忙碌,许临濯的妈妈是重视工作大于重视情感联系,而胡妤洙的妈妈似乎更甚。
胡妤洙笑了笑:“那还是不太一样的。何姨她终归是爱许临濯的,对他要求严格是因为她性格如此。她对自己也一样苛刻,容不得半点松懈。她觉得这样是好的,是尽职的,应该的,才这样对许临濯。”
“我妈不一样。她和我爸没有感情,生下我也只是像和我爸结婚一样,不过是为了坐稳那个政治位置而完成的任务。她不爱我爸,也不爱这个家庭,更不会爱我。”
这是胡妤洙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渐渐清晰地感觉到的一件事。
旁人都说父母爱其子,爱之深,责之切,而胡妤洙一直觉得,偏偏就是这句话,让她肯定,妈妈并不爱她。
因为母亲对她没有任何期待。
从小到大,她考了多少分,拿了多少奖状,在学校和区里排第几名,这些东西,许蔓廷从来不会过问,也从来不在意。
她小时候因为许蔓廷工作的原因,经常受到老师和学校的照顾,因而被班里的同学针对。
胡妤洙一直很懂事,但那天她上课分小组讨论时没人愿意和她一组,下课又发现记者从小区门口一路跟踪到楼下,她实在受不了了,回家之后就忍不住到许蔓廷面前哭了。
年幼的她在面对他人的恶意时满腔委屈,慌张害怕,但母亲许蔓廷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安慰,而是诘问:“洙洙,那个记者问你的问题,你有回答吗?”
胡妤洙摇头,许蔓廷眉心的皱痕淡去,看着梳妆镜继续卸妆,一边卸一边随口说道:“那妈妈知道了。妈妈会和学校老师说的,这几天你上学我让司机接送你。”
很简单的一句回答,胡妤洙有些呆了,她愣愣地看着许蔓廷。
许蔓廷擦干净脸,一转头看见她还在,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色:“洙洙?”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
胡妤洙那时才六岁,刚上一年级,但已经是自己一个人睡觉了。
她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她从记事起就是自己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呆在家里。如果一个人是在孤独里长大的,那她就不会觉得孤独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直到三年级之后,胡妤洙慢慢交到了一些同龄的朋友,从那些人的口中,她逐渐意识到出自己家其实和普通人家很不一样,比如妈妈在上学前应该是陪着孩子睡觉的,比如成绩考差了会受到责备,比如爸爸妈妈应该住在一起,而不是在一座城市却分居两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在后来,她不断地长大,在十二岁那年目睹本就没有感情的父母离婚,心里对所谓家庭的期待,便也彻底打消了。
胡妤洙知道,母亲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做出格的事情。母亲不在乎她是否成为她的骄傲,但她绝对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胡妤洙这个女儿在她心里的排序在工作后面,所以母亲的工作一调动,胡妤洙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冻结了学籍,被母亲强制性地带往国外。
母亲从来不会考虑她的想法,不会想到她在国内好不容易交到朋友,想到她的英语其实并不那么好,在国外生活会很艰难。
甚至,因为置办学籍麻烦,许蔓廷直接放弃了让她按照正常的流程上初中学校,而是改成请家教在家里上课。
仅仅只是因为麻烦。
胡妤洙:“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和业辰在一起。在旁人眼里,业辰家里的条件并不如我家,成绩也没有我好,她们觉得为什么我会和业辰谈恋爱,这实在是很奇怪,我明明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但其实,业辰他比我好得多。他有一个非常美满幸福的家庭,有爱他尊重他,且总是无条件地支持他的父母。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性格阳光,细心体贴,对待别人总是很友善,也很乐于帮助别人。他总是不惧怕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想法。”
“我和他之间一直都是我在索取,我在他身上得到了太多。”
陈缘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楼下,微微一怔。
她忽然意识到,胡妤洙并不是在看大家,她的目光落点,至始至终都在郑业辰的身上。
片刻的安静笼罩下来。
陈缘知慢慢开口:“说起来,这一次也是业辰提议的,说要来你家里学习。”
胡妤洙转过头看她,原本不动如山的眼里,波澜缓缓荡开。
她笑了笑:“对,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会觉得孤单。”
“他总是为我考虑这么多。”
第159章 恒星
一整个寒假, 大家都在胡妤洙的家中一起学习,而高三的寒假本就稀少,分秒拨动表盘指针, 寒假在大年初七的那天骤然结束。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结束的日子来得还要更早一些。
陈缘知是和许临濯一起回校的, 他们相约这一次寒假提早四天回校, 大年初三的下午就回到教室自习。
可两人刚走进教室,便发现元培班的教室里居然已经有了人, 而且还不是一两个。
白煜华,孔臻怡, 虞婉宜,姚瑞和彭凌泽都在, 还有情侣二人组。
辛桃看到了陈缘知的表情,开心得一下子扑过来,陈缘知惊愕地看着辛桃:“你们怎么都来了?”
辛桃:“在家呆着也是走亲戚, 烦都烦死, 还不如早点回校自习, 顺便卷死大家。”
虞婉宜:“学习效率不够高,还是教室呆自习得更习惯一点。”
郑业辰:“确实,我在家总是被家里人的声音弄得分心。”
姚瑞满脸苦哈哈的表情:“谁懂啊,一屋子亲朋好友在门外看春晚, 就我一个苦逼高中生在房间里写题,还要忍受他们刺穿门板的大笑声。”
辛桃同情:“谁不是呢?而且我都高三了还要陪我妈过年四处串亲戚,可见高三生学习重要性在父母眼中是薛定谔的存在。”
彭凌泽:“总之, 辛苦你了。”
姚瑞:“何止是辛苦啊!简直人神共愤!”
姚瑞对天唾骂之际, 白煜华插着兜走过,手心里卷起的一本高考题打了一下姚瑞的屁股, 很响亮的一声,配合这人一贯漫不经心但恣肆轻佻的口吻:
“别丧,别emo,就是干。”
虞婉宜也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还剩100多天了!咱们一定要hold住!”
孔臻怡:“再坚持一下,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就这样一群人在教室里吵吵闹闹地学了三天,终于到了高三开学的回校日。
陈缘知回学校的那两天没有看手机,故而并不知道,元培班班级群因一个即将到来的历史类女生,而再次翻腾出了99+的消息。
所以,在陈缘知毫无准备,毫无防备地背着书包,推开教室的后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窗明几净,教室里人声喧哗,靠墙的座位上坐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短发及肩,掩去了优越的肩颈线,侧脸鼻子弧度自然。
她坐在座位上,背脊亭植葱郁,人如其名,像是白桦树的清静挺拔。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正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荫蔽紧挨着窗棂,阳光筛过叶隙,一小片光斑落在她的发梢。
似乎周遭的人群熙攘,并不能动摇她的静谧分毫。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幅景象。
——如果这个人不是谢槿桦,这里也不是元培班的话。
陈缘知寒假的十来天里,没有等到谢槿桦主动和她提起期末考试的分数和排名。
陈缘知还以为……她还以为她不会来了。
“槿桦!”
谢槿桦转头看来,散漫的眼神在看见陈缘知的那一刻,瞳心渐渐聚拢。
她朝她笑了。
陈缘知疾走几步,谢槿桦抱住了朝她扑过来的女孩。一向清淡的眼底亮起星点笑意,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洌然如冬泉:“陈缘知。”
“我如约来了。”
陈缘知的眼眶微微发烫,她越发揽紧了谢槿桦的肩膀,手掌底下是女孩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仿佛振翅欲飞。
她闷声应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会再一次来到我身边。
谢槿桦最终以总分年级第50名的成绩进入了元培班,而她来到元培班的第二天,便是开学典礼。
红幕布垂落舞台两侧,台上摆着一排长桌和座椅,台下说笑低语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从门口涌向礼堂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