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立马解释道:“书寄去别的地方了,然后我再托人转寄到我家里的。我家里人管我比较严。”
许临濯轻笑了一声:“怪不得你填的地址不是春申市。”
陈缘知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
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瞬,然后咚、咚、咚地,震荡不停。
许临濯接着道:“你已经看到第三章 了——那你觉得,除了我写给你的那段话,书里你最喜欢的话是哪一句?”
脑海中的记忆宛如一双灵巧的手,翻动起书页,陈缘知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句话,她脱口而出:
“——我们在情感上与某个人的联结越强烈,彼此间的相互作用力就会越大。”
少年少女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又在同一时间落下。
陈缘知愣住了,她转头看去,发现许临濯也在看她。
他的眼尾是微微上翘的形状,褶皱不深不浅,一旦笑起来便会显得格外明朗夺目,教人难以移开目光,便如同此刻一般:“——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
陈缘知一直急促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咚地一声巨响,疾速朝下坠去,然后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有风乍起,慢慢把她落在额前和鬓角处的碎发吹拂开来。
以这一句话为起点,就像是一个奇妙的开关被骤然打开,陈缘知和许临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陈缘知逐渐回想起他们聊得最热切的那一周里的发生的点点滴滴,他们会分享彼此的书单和电影清单,不计日夜地阅览,然后给出抨击或者褒赞;
她那时喜欢穆夏,他便因为她的推荐去看了将近400页的穆夏一生作品和人格构成的解读,结果最后甚至能比她还要快速地辨认出穆夏某一作品的具体年代和思想主题;
他那时钟爱路易巴斯德,她便跑去春申市的图书馆翻了三天有关巴斯德的文献,两人当时各执一词,据理力争过巴斯德在生物学领域地位应该有多高;
许多次深夜里,他们会偶然提起自己的理想,目标和毕生所求,提起如何成为自己所想要成为的人。两人对待世界的看法和价值观,在绵绵不绝的对话中交汇,逐渐变得密不可分。
冬天的夜晚,风吹得温度更稀薄,可陈缘知却越发觉得通体熨暖,彷佛赶路已久的风雪人饮下一杯久违的热得发烫的姜茶。
许临濯笑得眼睛弯弯,“你那时说剧里的大部分角色简直是完全的‘静态人物’,然后你越说越气愤,话题便开始偏了,我怎么拉也拉不回来——所以你还记得你那天没说完的话吗?”
陈缘知当然记得。那天,陈缘知在看完当时很流行的一部热门历史剧之后,被剧里几个塑造扁平,生搬硬套,强行煽情的工具人角色气得半死,于是转头便对着涟火力全开一通输出。
恰好那时她在读戏剧理论,于是便套着书里的话婉转地讥讽了那部所谓的“历史剧”,没说几句便被涟回复里的“哈哈哈”带偏。
陈缘知摸了摸头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应了书里那句话,‘静态人物出现在剧中,作者要负全责;而静态人物出现在生活中,便只能由其本人负责了’。”
许临濯握着秋千的索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切彷佛都和那一日的光景重新合上了。
她还是义愤填膺,而那人笑完后道出的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话,消解了她所有忿忿不平的怒火:
“清之,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这可是比金钱还要难以得到的珍贵事物。”
陈缘知从那一刻开始便确定,看上去笑语轻缓、不急不躁、谦和有礼的涟,骨子里是比她还要高傲轻慢的人。
而此刻的陈缘知看着许临濯,之前的她无法想象这样的涟在现实中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但现在见到许临濯后,一切疑惑都得到了最完整最贴合的解答。
如果那个人是东江中学的许临濯,那么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过往相知相识的每一个日夜在此刻汇聚成今时今地的星辰寥落和清风拂面,陈缘知感受到了现实与网络世界在这一刻的归于重叠,也感受到了,他们是这片天地间异根异水的双生草木,是惺惺相惜的同类,也是茫茫人海中,再难寻得的、绝无仅有的知己。
许临濯早已收了笑,他静静地看着陈缘知,忽然道,“现在开心点了吗?”
陈缘知被问得怔住了。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抬起眼睫,目光隔着两条晃晃悠悠的锁链,和许临濯的相触。
许临濯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复,他声音轻了些,听上去和缓如风,带着浅浅笑意:“现在,愿意和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了吗?”
陈缘知握着锁链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那块土地,启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积攒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罢了。”
她滤过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修辞,平铺直叙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许临濯听完之后,沉吟一声道:“你带了试卷吗?”
陈缘知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带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被自己勾画得一塌糊涂的试卷,许临濯将它在手上展开,手腕上的手表开启了手电筒,两个人就这样在一片寂静的公园秋千上,头挨着头地看起了试卷。
许临濯看得很快:“……从我的角度上看,确实有很多不该错的。”
陈缘知捂头:“……别骂了。”
许临濯笑了笑,“但是,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气馁。”
陈缘知抬头看向他,许临濯没有继续说,反而转头问道,“清之,你觉得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问题陈缘知早就在今晚思考过无数次了,于是她不假思索道:“效率低下,基础薄弱。”
许临濯点点头,“基本上没错。看试卷上大概能了解到,你函数学得很吃力,代数基础也不是很好,这就导致了你一开始做题会做得很慢。代数基础不好,很容易卡运算过程,即使思路能够生搬硬套地学会,但只要练的题不够多不够全,你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栽在运算上。”
“你才开始认真学一个月,可能实际学习时间还没有一个月——努力的效果不会那么快显现的。”
“但清之,我为什么说你不用气馁,是因为高考是一场马拉松。东江中学的这张期末试卷三分之二都在出函数,很多题出的都是一些很偏僻的知识点,而高考会考得那么细吗?答案是并不会。”
“你的函数也许并不过关,但以高考的标准去看待的话,绝对不糟糕。”
“清之,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你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
陈缘知望着许临濯的侧脸,她能清晰地听到,胸腔里的强有力的跳动声,在逐渐变得震耳欲聋。
她张了张唇,喉咙不知何时变得有几分干涩了,声音也变得紧促了起来,“——那如果,这种程度,我远不能满足的话,怎么办?”
许临濯顿了顿,忽然低头笑了,“对,我差点忘了,你说过,你意在最高处。”
陈缘知听着这句耳熟的话语,记忆飞回到遥远的金秋时节,那时的她还未吃过争而不得的苦,对着涟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番话:
“——我想到我们学校最好的班级里去学习,这是我最终的目标。我意在最高处,最后便是只到中流,也胜过低俯的志向无数。”
后来,她吃尽苦头的那一个月,哪里还敢想自己当初曾雄赳赳气昂昂的立下的豪言壮志。
但是此刻看着许临濯,那个明明早已被她打上“不可能”标志的愿景,竟是又一次浮现出来,蠢蠢欲动,难以休止。
最后,阴差阳错,谁把谁的无知当真,谁又明知不可为而为。
陈缘知的话比大脑还要快一步地滑出嘴边,她满脸羞窘,“不,我是说……”
“没什么不好的啊,那就来吧。”
许临濯笑了笑,风将他的碎发拨乱,掩不住一双星眸,“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便帮你。”
第27章 勇气
陈缘知躺在床上,手搁在眼睛上,感觉到发烫的温度传来。
“——以前寒假我都会去市图书馆自习,基本上每天都去。我固定坐三楼朝北窗边的座位,你想学习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这样不会很麻烦你吗?”
“麻烦我?都还没开始就担心这个了?”
“不,不是。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怕让他失望。
“你怕我失望吗?”
那时的陈缘知猛地抬起头来,很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
许临濯看着她,眼睛一弯,“因为我也是这样。”
他们一开始便是因为灵魂的高度共频而走近彼此。
陈缘知曾经对她十二年的闺蜜说,她从不害怕失败,比起失败,更令她难以承受的是在乎的人投来的失望的目光。
有时她并不缺乏一往无前甚至粉身碎骨的孤勇,但却因为一些隐秘难言的惶恐选择了止步不前。
只是在此之前,她没想到即使是许临濯,也会有这样的心情。
“清之,我觉得你肯定也很熟悉这种感觉。我们总是善于捕捉细节,总是有非常强烈的直觉,很容易在第一眼便看出事物的本质。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很擅长使用这种在荣格八维里被称为ni的能力,这种像是第六感一样的感觉,但其实我也一样。”
“我说想帮你,是因为我了解我认识的那个清之,如果是她,我帮她一定不会是白费力气。”
“你不用太担心。为什么你觉得你一定会让我失望呢?我倒觉得你会给我带来一个超乎寻常的惊喜。”
“在这方面,我还从没看错过人。”
……啊,真糟糕。
陈缘知按着心脏的位置,她看着头顶的吊灯,目光涣散了,眼前的吊灯光影重叠、模糊,不变的是亮如明昼。
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起那段对话,很奇妙地,她感觉四肢百骸都涌上一股力量。
那股力量很暖,像温水漫过身体,悸动强烈不明。
她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陈缘知明白答应许临濯的邀请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接纳,她迄今为止的生命里将会出现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将会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这个人的意义不必赘述,他也许会成为她的臂膀,也有可能成为她的软肋。
陈缘知做出决定后,也曾回头反复想过,也是那段时间,她开始意识到她和许临濯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如果是她,那一日根本不会走上前去相认,更不会那么快主动邀请一个人走进她的生活。
许临濯和她并不是完全相同的性格,陈缘知想,在感情上,他更热烈,也更有勇气和包容心。
……
第二天,陈缘知到班后很快发现级排名也出来了。
东江中学这一届高一级大概有1500多人,陈缘知上次期中考试的级排名在800名左右。
这次好歹是进步了一点,在750左右了。
陈缘知看着投影屏幕上滑过的名次,惊讶地发现不过一日光景,自己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昨天的她看着屏幕上的班排名次,觉得整颗心都空落落的,像是身处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而现在的她看着同样不尽如人意的级排,却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了。
是因为有了并肩前行的伙伴吗?
“缘知?”
陈缘知闻声看去,发现是黎羽怜在叫自己,“嗯?怎么了?”
黎羽怜松了口气,“我看你一动不动的……不过,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应该是想多了。”
陈缘知愣了愣,“我的表情……”她难道看起来很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