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感觉又一道影子盖了下来,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很细很轻,“同学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陈缘知擦了一下额角渗出来的汗,轻微地点了点头:“可以。”
她扶着女生的手站了起来。
女生扶着陈缘知的肩膀,俩人往体育场的角落走,女生轻声细语道:“你有没有摔到哪?”
“放心,我把你送到医生那里再走。”
陈缘知:“谢谢你。应该只是摔到膝盖了。”
这话刚刚说完,仿佛是在报复她撒谎的行径一般,脚踝处蛰伏的疼痛恶魔张牙舞爪起来。
陈缘知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脚也扭了。
真是,祸不单行。
女生把陈缘知扶到医生处的时候发现医生不在。
陈缘知慢慢坐在了场边摆的椅子上,重心改变致使头短暂地晕眩了一瞬。
陈缘知捏了捏手心,等那阵眩晕过去,头脑恢复过来。
女孩问坐在场边一样是出列休息的学生:“同学,你看到医生了吗?”
“啊,你们找医生吗?她刚刚走了,好像是去上厕所了。”
“诶……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同学摊了摊手,“不知道哎。”
那阵眩晕终于过去,陈缘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清明许多:“没事,我在这等就好了。”
女孩很是担忧, “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腿在流血,要不我帮你在医药箱里找找药?”
医生人虽然走了,但是桌子上还放着医药箱,巨大的银白色的箱子打开摆在桌子上,里面摆着纱布和各种瓶瓶罐罐。
陈缘知觉得不妥,婉拒道:“不了,谢谢你。”
“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回队里去吧……”
陈缘知抬头和女孩说话的时候刚好有两个身量高挑的男生走过。
她余光瞥见那两个人的衣袖上别着红色臂围,因为状态不佳,她有些恹恹的,没有多看便收回了目光。
没想到那俩人却在路过她们二人的时候,领先一步走在前面的男生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后面跟着他的男生也随之停下。
“——怎么了?”
清风拂面的嗓音传来,宛若玉石轻溅,浸着酒般的醇厚,又仿若流泻的月辉,明朗干净。
……熟悉得要命。
陈缘知的身影一僵,整个人定在了座位上。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脚边的地板,直到不远处的两个人影像海潮般漫过来,其中一个不知分寸的,几乎要抵到她足尖。
许临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沉粹,带着轻浅温然,在她的耳膜上轻轻振开: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第51章 道歉
女孩“啊”了一声, “这个同学受伤了,她在流血,但是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啊, 你们是巡教生?”
昨晚开大会时,营长在前面几个重点班选出了一批人做巡教生。顾名思义, 就是在其他学生训练时进行巡逻指导工作的学生, 类似于志愿者和教官助手,有排班表, 每个人只任期一天。
听同学们传,这份奇怪的任命似乎是为了完成某项上级颁下来的指标。
许临濯身后的男生回道:“是的。”
陈缘知一只手握住椅垫边缘, 她莫名觉得脖颈石塑般僵直,让她无法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许临濯, 她只能看着脚底下他们两人交融的影子。
直到一阵近在咫尺的衣物悉索声传来,陈缘知的视野中骤然撞入那人的脸庞。
许临濯蹲了下来,此时正垂着眼察看她膝盖上的伤口。
他没有戴军训帽, 黑发落在眼眉上方, 疏青的长眉隐入墨色之中, 没有表情时的五官带着些清凛疏离。
陈缘知第一次见他穿军训服的样子,也很好看,即使此刻蹲在她面前也不失挺拔,肩膀到脖颈的线条利落干净。
陈缘知这样想着。
猝然间, 许临濯抬起眼,一双清粼的眸与她的对上。
被抓包了的陈缘知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垫,指节泛出一点白, 身体越发僵硬。
许临濯很快移开了眼,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女孩,声音温和, “我会一点医理,可以帮她上药。你先回队伍吧,离队太久的话教官会担心。”
“好……那就麻烦你了。”
许临濯笑道:“这是我们份内的工作。”
份内吗?
男生:“那我就先去别的地方巡了?临濯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吧。”
“嗯,你去吧。”
那个一开始坐在座位上的男生也走开了,似乎是去了卫生间。
一时间,这一片摆满椅子的空地上只剩下陈缘知和许临濯两个人。
榕树下绿荫的影子浓密,不远处的训练场上是正在操练的方阵队伍,学生们已经可以踏出响亮整齐的步伐声,其间夹杂着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尖锐哨音,衬得此处气氛越发静谧沉闷。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起身到医药箱前翻找出了一瓶药水和一块纱布,然后再一次蹲在她的脚边。
女孩的左腿裤管被撩到膝盖之上,露出一节莹白如玉的小腿,此刻上面横亘了一道刺目的伤痕,宛若凝结的白玉里掺了一丝朱砂。
陈缘知双目清寒,她看着许临濯打开药瓶,将棉签伸入瓶口,她一直没有出声,直到在许临濯的手指就要摸上来时,才收了收腿。
“别碰我。”
许临濯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随即他便抬起头,清透温然的眼看着陈缘知,“你在流血,必须要赶快处理才行。”
陈缘知轻笑:“和你有关系吗?就算你是巡教生,应该帮助我,那么我也有权利拒绝你的帮助吧?”
许临濯,“你在任性。”
陈缘知埋了满肚子的火一秒被点燃:“我拒绝你就是任性?许临濯,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我这几天还不想看到你——”
许临濯没有接话,他伸手拢住了陈缘知的膝盖窝,拇指按在小腿骨正中央,陈缘知本就气极,此刻恼火达到顶峰,她受伤的那条腿上肌肉绷紧,然后狠狠踢了过去:“放开我!”
“唔。”
许临濯没有躲,陈缘知的脚尖刚好踢在他的腿上。这一踢力度不小,许临濯的动作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陈缘知没想到他会挨她这一踢,她僵住了身,燎原的气势如一瓢扑头盖来的大雨,顿时消减到只剩火星。
“你……”
许临濯却笑了,眼底的波光若银潭皎月,慢慢流泻出光辉。
“现在消气了吗”
陈缘知半晌无言,她抿了抿唇,“……许临濯,你真的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她又不是虐待狂,许临濯让她打一顿,也许她真的会好受一点,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何况使用暴力从根本上就是最不正确且无用的手段。
陈缘知掀起眼帘,刚想说点什么,就感觉膝盖被一阵微热的水雾包裹了起来。
陈缘知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
钻心的痒和麻。
在意识到是许临濯低头在吹她膝盖上的伤口之后,这种感觉攀上了巅峰。
许临濯注意到了陈缘知的反应,喉结轻轻滑动,他抬眼看她:
“很疼吗?”
陈缘知下意识地否认,“……不是……”
她有些难以再忍受这人的悉心照顾,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失常,她想抽出腿,“你先放开我……”
“别动。”
许临濯轻声制止着陈缘知的动作。
陈缘知才发现许临濯的力气很大。她被那只手紧紧圈住了脚踝,完全逃脱不开,只能看着那人举起沾着药水的棉签,抵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即使动作已经很轻,陈缘知依然感觉疼痛之意决堤般剧烈。
陈缘知被抓着脚踝,一向敏感怕疼的她此刻又羞又恼:
“许临濯!”
被喊了名字的那人移开棉签,垂下的眼帘墨色如许。
他声音很轻: “对不起。”
陈缘知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对不起,”许临濯,“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
“那些话很伤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说的。更何况,那些根本不是我的真心话。”
“对不起。”
陈缘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临濯轻轻地把药水涂在伤口上,纱布擦拭掉多余的血迹,他忽然笑了笑,“其实我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和别人道歉,除了我父母。”
“清之,你是第一个。”
陈缘知半晌过后才慢慢开口:“所以呢,因为这样,我就必须接受你的道歉吗?你想表达你的道歉很珍贵,叫我别不识好歹?”
“不,”许临濯很耐心地解释道,声音徐然,“我的意思是,我很少和别人道歉,大多数人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很多从未走近过我。我自然不需要过于在意他们的感受,不合便分开,也不会后悔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