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成最近进入了人生的倦怠期。
说是“最近”, 好像不太确切,准确来说,他陷在这种状态里已经有个一两年了。
没劲。
没意思。
说黑不够黑,说白也不够白, 日子好像一页页的灰色, 或深或浅, 乏味到令人厌倦。
今天有客人来访,对徐天成来说是个不同寻常的事情。
想早几年他也是派对生物, 这几年朋友们差不多都步入婚姻殿堂, 能出来玩的人越来越少,徐天成逐渐也习惯, 独来独往反倒轻松。
早上,他一如既往从沙发上醒来, 有时候懒得去床上,就在沙发凑合一晚。
相比一般人的家, 他家里显得空荡得过分了些。
刚搬进这套房子时, 徐天成也曾兴致勃勃研究装修、研究家具, 就比如他身下的这款黑色皮沙发, 为了最大限度合自己心意, 他与厂家来回发了几百封邮件确认细节,最终才获得漂洋过海从意大利运来的高昂沙发。
钱不钱的都是小事, 那时候他愿意花心思、愿意等, 他觉得值得。
可惜的是,曾经极度费心但利用率极低的家具都陆陆续续被他处理掉了, 一并消失在生活中的还有许多曾经令他兴奋不已的东西, 比如车, 只留下一辆开得最顺手的牧马人代步, 更别说摩托、山地车之类,干脆全都卖掉。
他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家里,接待了前来登门的老同学老谢。
当然了,虽然叫他老谢,其实人压根不老,只是亲近下的习惯性称呼。
老谢是徐天成的大学室友,还没毕业两个人就一起创业,凑钱在一栋破得不行的大楼里开了第一家巴掌大的健身工作室,能算是昔日战友。
刚毕业老谢就奉子成婚,老谢老婆也是他们的大学同学,家在邻市,老谢为了老婆孩子追到邻市去,自然就跟徐天成分钱散了伙。
这些年俩人联系少了,但感情还在,老谢因为家里的事要出让店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徐天成,不惜自己开车跑了好几趟,想劝徐天成接手。
徐天成只有一个回应:“我真没这想法。”
“其实外面也有人出价要买,但我……唉,我这两家店都是我辛辛苦苦一手盘出来的,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只是为了钱就卖,我心里过不去。要是你能接下来,至少我知道你不会只为了套现就离场。你说说,交给别人我怎么能放心?”
老谢知道徐天成没有往其他城市扩张的意愿,只能苦口婆心地劝,一趟一趟来劝。
徐天成知道老同学诚意满满,只能叹口气:“你让我再想想。”
老谢的两家店开在邻市,倒不是距离上的问题,其实不远,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比很多人在本市的通勤距离还近。
徐天成就是……找不到动力去做这件事。
想当年他刚开店那会儿,连墙都是自己刷的,装修期间他经常晚上就住在工地上,白天跟着工人干这干那,好像从来不会觉得累,每天一睁眼就干劲满满。
想想那时候,真是恍如隔世。
送走老谢,徐天成随便给自己做了份减脂餐,这东西方便,连火都不用开,各种半成品往碗里一堆就行,口不口味的也无所谓了,饿不死就行。
尽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徐天成开车前往自己手下的一家分店,店是去年夏天才新开的,所以他去得勤些。
工作过程没什么好说的,每天都能爆出层出不穷的新问题,但又好像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
在他快要结束巡视时,一个年轻姑娘从前台跳出来,大胆拦住他:“你是老板啊?”
徐天成习惯性停下,还以为是有什么售后或是投诉,正打算处理,就看见姑娘笑眯眯地问他:“我问过了,他们说你单身哦?”
徐天成视线越过姑娘,无声扫了旁边的销售一眼,意思是询问:“她付钱了吗?”
销售立刻会意,暗暗冲他摇摇头,意思还没。
于是徐天成对姑娘的提问既没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端出礼貌客气的笑容:“找我有什么事?”
姑娘看着他,眼里兜着对他明晃晃的好感,有点害羞,但也没作太多掩饰:“你单身的话,我能不能让你带我上课啊?”
姑娘长得很漂亮,穿了一身非常贴身的瑜伽服,显然对身材也很有自信。
说实话,当面对着这样一个女人,大部分男人都难逃心动的命运。
徐天成试图从中感受到一些波澜,很遗憾,看着面前的漂亮姑娘,或者说,看到每一个对他多少表示过好感的姑娘,他都仿佛能一路从相识看到尽头,要么是暧昧表白拉倒一条龙,要么能延伸出些许后续,再加上上床,吵架,和好,上床,吵架,再和好,直到哪一次吵崩了直接分道扬镳。
徐天成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不着痕迹地拒绝:“时间有点来不及,我今天是巡店巡到这里,马上要走。”
姑娘眼中刚荡下失望的情绪,徐天成就抛出了关于下次的诱饵:“这样吧,下次你来上课,如果我也在,我肯定带你。”
“真的?那就说好了啊!”
姑娘娇滴滴朝他抛去一个眼神,美滋滋地刷卡签了合同。
徐天成见事成,使了个眼色,会籍顾问和两个教练便一拥而上,利用包围战术将姑娘团团围住,留出余地供徐天成功成身退。
再不走,姑娘下一步就是找他要私人微信了。
私教课徐天成肯定是不会带她上的,他没那空,也没那份闲心。他只偶尔带几个老会员,是从第一家小小健身工作室就跟着他练的,对徐天成来说意义不同,与其说是教练和会员,不如说是朋友关系更恰当。
所以刚才对姑娘的口头承诺算是骗人吗?
可能算吧,不过无所谓,为了促进成交的一些语言小技巧罢了。
两个教练私下里低声交流,一个说:“成哥咋回事啊?这么极品的妹子他居然都无动于衷?”
另一个也是满脸不解:“你问我,我也好奇啊!他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搞不好真出家了。”
一旁的会籍顾问也暗戳戳带着惊悚性质话题加入八卦:“你们说他是不是突然性取向醒悟了?”
三人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当然,徐天成没出家,性取向也没问题,他只是想不太起来身边有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懒得去设想。
前段时间,因为爸妈的出国事宜,他难得和徐天玉打上几个电话。可能是小时候打架打得太多了,姐弟俩长大了也平时不怎么聊天。
就连跟他联系很少的徐天玉都听出他的状态不对劲。但她那人向来就不靠谱,居然建议他找个女朋友,说可能有助于缓解他现在这种无欲无求的低谷期。
徐天成很少赞同徐天玉的观点,但这次他表示同意,确实不失为一个方法,刚才的姑娘也确实十分好看。
但是算了吧,他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出会所大门。
没什么意思。
都没什么意思。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辗转看过几回心理医生,诊断都是:没病,好得很,顶多算是心理亚健康,医生劝他看开点。
行,那就熬着吧。
被空白压缩的情绪总得有个出口,于是徐天成选择了让他最熟悉的方式——运动,每天暴汗,把自己练得精疲力尽倒头就睡,以此抵御下班后空乏的私人生活。
虽然没什么必要,他还是在某一天突然决定进行健身记录。因为他在运动时总是很投入——过分投入,投入到关闭大脑,只凭肌肉本能在活动。一天一天这么过下来,每天都跟前一天差不了太多,麻木过度的结果就是,他有时候甚至有点想不起来,昨天练哪了?吃的什么来着?
徐天成一直知道小番薯这个app,他的健身会所有官方账号,也鼓励底下的教练们多在上面揽客,但他自己从来没用过。
他把父母送到机场,目送二老进了闸机入口,低头给徐天玉发微信:“爸妈上飞机了,机票信息我再给你发一遍,你记得接,提前到,他们英语都说不顺几句。”
徐天玉给他回了个ok的表情,“对了,你要想知道爸妈在国外的生活,就看我vlog吧,我懒得单独给你发了。”
徐天成是没想到,他姐科研闲暇写写段子,竟然还写成了个小素人网红,貌似不少网友都觉得一个高智商的无性恋女博士很酷。
不管怎么样吧,还是得时不时关注一下,父母打算在国外待到徐天玉哺乳期结束再回来,那么长时间,徐天成说不担心是假的,父母那几句“I am fine thank you and you”的塑料英语到底能不能应付得过来错综复杂的真实生活。
他点进徐天玉发来的链接,下载app,注册新用户,顺带就在这个新账号上开启了他的健身打卡记录——
如果徐天成知道这将是改变他后半生的举动,至少他在选头像时会认真点,选一张游乐心最喜欢的那种虐练后充血偾张的肌肉照,搞不好游乐心会早点看上他。
不对,如果徐天成知道他会遇到改变他后半生的那个人,他从一开始就会直接给游乐心的账号发一百条私信爆腹肌照告白。
但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他知道”,他对命运的眷顾一无所知,游乐心给他发了那么多条私信,他居然一条都没有回。
不过……嗐,算了,那种“hi,在吗?看看腹肌”的玩梗私信,不回也罢。
第28章 ☪ 男主视角番外
◎网络面罩一遮,是人是鬼都难辨,何况性别。◎
自从开始记录每天练后的肌肉形态——俗称爆照, 之后,徐天成的账号里迅速涌入了大量网友,他对其中的大多数都没有太多印象,唯独逐渐眼熟一个账号, 想不记住都很难。
第一点, 也是最不重要的一点, 账号没有名字,对, 就是空白, 再怪异的名字也不如彻底没有来得有记忆点。
第二,对这个空白格账号, 徐天成之前就有点印象,那时他的主页里还不像现在这么乌泱泱挤满了人, 她常常冒出来问些健身相关问题。徐天成以为她是个健身入门爱好者,可能是职业习惯使然, 他看到了就会尽量回复, 希望帮助新手少走弯路。
现在人太多, 徐天成已经不会每条评论都看, 根据平台机制, 点赞数最高的评论会被置顶到最上方,十次里有七八次, 置顶的留言都来自于这位被网友尊称为“没有名字老师”的账号。
她的高赞发言往往直白大胆, 毫不掩饰的色心经过妙趣横生又落落大方的语言艺术再加工处理,虽然偶尔有些油腻, 但是不显冒犯, 很难令人产生反感情绪。
看多了也就记住了。
前段时间, 徐天成的父母成功抵达大洋彼岸, 最初的确经过了一小段混乱的适应期,很快便在社区里过得如鱼得水。
所有的这一切,徐天成都是从他姐的vlog里得知的。
知道他们过得好就行,他很早独立,平时也忙,并没有常常往家里打电话问候的习惯。
徐家父母认完所有邻居,难得闲下来,总算想起来要打电话给儿子报个平安。
毫无疑问,平安电话报着报着,又成了催他找女朋友的夺命电话。
徐天玉另辟蹊径未婚生子,对徐家父母极为传统的婚恋观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在经历了反对、消化、释怀、接受一系列漫长的过程之后,二老对儿子的想法也同步进行了相对前卫的更新迭代,什么抱孙子,都算了,反正女儿已经怀了双胞胎,按照不那么现代的老话说,徐家有后了。
所以徐家父母对徐天成的最大期待只是:能找个对象就行。
他们自认已经是无限退让后的底线,居然也遭到了徐天成行动上的无声拒绝,二老发现了新的问题——儿子徐天成似乎也不肯谈恋爱了。
每每提到他女朋友的问题,徐天成就在那里打太极,这回的说辞更是离谱,他说没意思。
徐母皱起眉头,“没意思?什么叫没意思?”
徐父在旁帮腔:“让你找女朋友,又不是让你看杂技!”
一番没有结果的争论过后,徐母气得笑了:
“那你跟我说说,你想找个多有意思的?你举个例子,至少得像谁那么有意思,你给我个标准,就没听说谁用‘有意思’形容女孩子的。”
毫无征兆的,一个账号从徐天成脑海中冒了出来,一闪而过。
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反正找不找是他的事,随口应付几句便匆匆挂掉电话,气得他妈一连发了十条五十九秒语音来骂他。
徐天成点开放了前两条,老太太中气十足中英夹杂,他听笑了。
他已经走到倒蹬机旁边,找了块空地放下水和毛巾,也顺手放下了手机。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转身后顿了顿,莫名其妙又将手机拿起来,点开他今天早上的最新一篇笔记,往下划,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没有名字老师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