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没有准备也不要紧,来了就是来了的解决办法,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不需要她有任何忧虑,然后慢慢陪她一起接受这个意外。
谢浔之紧握的拳松开,手指的血液回流,酥酥麻麻的感觉牵动着心脏,他走到床边,俯身,在易思龄鼻尖烙下一个吻。
又静静看了她好半晌,这才离开,把房门关紧,让她好好休息。
病房是大套间,除了主卧、次卧、书房以外,还有一体式的客餐厨。
谢浔之坐在沙发上,一条一条吩咐梅叔:“物色一个擅长孕妇饮食的营养师,要履历干净,性格温和……再选三个擅长不同菜系的厨师……所有的产检就在晟和,医生是自己人我比较放心,每次产检报告都记得拿去给秦叔的夫人过一遍,我记得她是产科的?”
梅叔:“是,秦院长的太太是京大附医的产科一把手。”
“预产期的时候把她请过来。”
“好。”
“栗姨一个人不够,我怕其他的她用不惯,你和栗姨商量一下,能不能从易公馆多调几个她熟悉的人来照顾她。还有月嫂、育儿师这些让母亲去选,她比我有经验……那台法拉利也不能开了,把我的司机给她用,用那台幻影接送她。谢园的一切物品都检查一遍,不要有伤害孕妇的,尤其是香气。”
谢浔之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全部交待了一遍。但他不专业,还需要有更专业的人来指点。
梅叔已经彻底晕了,但严阵以待:“还有吗,少爷?”
“先不要告诉两边父母,让明穗也别说,一切都等易思龄醒来后再商议。”
他怕易思龄还没接受这个事实,两边父母就跑过来关心这关心那,说一大堆注意事项,让她感觉迷茫和压抑。
“让厨房炖点滋补的糖水,拿一双平底鞋。”
交待完,谢浔之挥手让梅叔出去。
他需要一点空间让自己清醒清醒,因为心底还是紧着。怕易思龄醒来后跟他发脾气,怕这次他哄不好。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更别提易思龄了,她是这场意外中最辛苦的人。
她的情绪是最重要的。
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在易思龄床边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晚霞漫天。
——
易思龄不知道她睡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谢浔之做过多少次心理建设,打过多少次腹稿,预设过多少种状况,他甚至想抽一根烟来缓解焦躁,但不可能,烟和酒都不能碰,雪茄都要戒断。
易思龄只知道睁开眼后,看见的是那张永远温雅,永远沉稳的面容,仿佛不会出现任何惊涛骇浪。
“醒了。”谢浔之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拨开她粘在侧脸的碎发。
易思龄睡了冗长的一觉,疲惫彻底驱散,身心都饱足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哝着:“谢浔之。”
谢浔之被她这一声唤得心脏无限柔软下去,像流沙,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
“我在。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凝滞而低哑。
“我这是在哪…”易思龄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想坐起来,可睡久了头有些昏沉,又跌回去。
“老婆你别动,我扶你起来。”谢浔之紧张地说。他把枕头叠起来放在她后背,扶着她坐起来。
易思龄笑他小题大做,又问了一遍这是哪。
“医院。”谢浔之端起床头柜的保温盒,打开来,里面是炖得香甜软糯的牛奶雪梨燕窝,“喝点吧,你一天没吃东西。”
“医院?”易思龄蹙眉,终于把昏睡之前的记忆连上,“天啊!我是不是在剪彩上晕倒了?有没有被拍丑照!谢浔之!我的手机!快!”
“没有丑照,我都拦下来了。”
易思龄不相信,“真的?”
“我保证。”
“那我为什么会晕倒?”
“老婆,先喝两口。我慢慢解释。”谢浔之径直拿起勺子要喂她,冷玉的长指配上她喜欢的琉璃长柄勺,有赏心悦目之感。
易思龄没功夫欣赏,她只觉得谢浔之好奇怪,又是扶又是喂,当她牙牙仔吗?可有人伺候到底舒服,她干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谢浔之喂一口她喝一口,就这样喝了一大碗,喝不下了,她推开,舔了舔嘴唇,下一秒,餐巾纸递到她眼前。
“………”
她狐疑地盯着谢浔之,喝了热牛奶的嗓音带着娇甜,“你好奇怪。到底怎么了?我晕倒是为什么?我怎么问你什么你都不说啊。”
谢浔之心里有鬼,她不过是轻轻地瞥一眼,他居然手心冒汗。他滑动两息喉结,一双漆黑的眼眸沉如雾霭,他把碗勺放进袋子里,用这短短的几秒来思考。
“昭昭。”
谢浔之坐下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晦暗的眼眸望过来。易思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睡饱过后精神洋溢,笑容天真而调皮。
谢浔之捏住她柔软的掌心,语气平和,字字清晰入耳:“你晕倒是因为怀孕了。”
易思龄还在那傻笑,不懂命运已经砸了过来,跟她开了一个最美丽的玩笑,“嗯?我晕倒是因为怀孕了。怀什么孕?”
她重复一遍,“怀孕…怀孕!?”
“怀孕……”
她茫然呓语,双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
那里很平整,没有任何起伏。
原来她最近莫名其妙的头昏,犯困,是因为怀孕了。她以为是工作太忙了才导致经期推迟。
笑容一寸一寸僵住,直到垮下来,最后消失殆尽,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僵持了许久,直到彼此的脸都开始变成虚幻的影子。
谢浔之想过很多场景,她尖叫,吵闹,咬他,骂他,让他滚,或者她会很开心,都想过。但没有想过她一言不发,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
易思龄不说话,谢浔之不敢轻举妄动,他滚动的喉结暴露他此时内心的兵荒马乱。
两行眼泪忽然从那双光彩照人的眼睛里滚下来。
谢浔之心脏骤震,这是第一次看见她哭,抬手去抹她的眼泪,触到温热的那一瞬间,他手指都发僵,冷静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察地颤抖,“昭昭,你别吓我。”
易思龄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讲道理地滚出来,“你骗我。谢浔之,你骗我。”
“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浔之:“不是,我向你保证,虽然我现在的保证可能不值钱,但你相信我,老婆,我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面做手脚。”
易思龄不说话,愤愤地看着他,又委屈地推开他的手,自己拿手背擦眼泪,“你就是故意的。”
“我若是想要孩子我会和你商量,我们达成一致后再努力,我不会通过这种下作的方式让你怀孕。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也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隔应,一辈子的心结。”
谢浔之吁出一口气,冷静地说,“老婆,我还没疯。”
易思龄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但就是想撒火,这桩“惊喜”太令她措手不及,她总不能对着肚子里的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小胚芽发火,只能撒到谢浔之身上。
她瞪过去,嗓子都嘶哑了,“那这个宝宝怎么来的!不是你的坏东西弄到我里面了,还是别人的啊!”
谢浔之差点气到心脏停跳,他把易思龄搂进怀里,宽厚的双肩把衬衫撑满,将她纤瘦的身躯彻底包裹,嗓音低低地,有些沉哑,“别让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老婆,我不想这么早被你气死。”
易思龄被他这句话弄到破涕为笑,他有时候讲话真是让人很无语,她捶打他的肩膀,“气死你,气死你,就知道说这种话,我看你也活得好好的!”
“我得活得好好的,不让你撒气的时候找不到人。”谢浔之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并不紧,像一座坚固的城池,让她有所依靠就好。
易思龄就这样打了他好多下,直到胳膊都发酸,这才无力地垂下去,她只是打他,没有推开他的怀抱,这个怀抱就一直延续下去。
——
窗外日落西沉,半晌而已,日色收起最后的余晖,灯火初上,城市热闹而宁静。
“留下它吧,昭昭。”
谢浔之目光发沉,喉咙阵阵发紧。
易思龄咬着唇,脸颊的泪水被擦净,可还是有洇干的泪痕,让皮肤微微紧绷,很不舒服,她没力气打他,但还是生气,气得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发狠,即使隔着衬衫也咬出深深的牙印。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它都在我肚子里住下了,难道我会把它打掉吗?”易思龄委屈地说着,刚刚又是打又是咬,额头上覆了一层薄而晶莹的热汗。
谢浔之用手掌抚走她额上湿汗,“我没有这样想你,但能不能留下它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做决定,我怕它来得太意外,让你没有准备,不高兴。”
“若是我不想呢。你怎么办。”易思龄仰头看他。
谢浔之被她这一句问到心都在悬崖边,随时会摔下去,内心越是翻江倒海,面上越是沉稳如水。
他看着她,也不知是接受她的审视,还是审视她,撑在床上的那只手逐渐握紧,指节都发白。
易思龄看着他那双凝墨的眸逐渐下沉,沉到看不见任何微光,整个人被一根弦拉着绷着。她知道他是非常强大的男人,能接受这个世界上一切狂风暴浪的击打,但他此时看上去很累,很冰冷,很像一只徒有强大外表的空壳。
“我…”
滞涩的心脏让谢浔之无法像平日那样拥有清醒而有力的头脑,钝痛像潮汐,一阵一阵回流。
他想留下她,也想留下这个孩子,因为是他们的孩子,可他又希望她高兴,而不是被迫,但若是真要沉稳冷静地说一句——那我尊重你,你不想要就不要。
他说不出口。
这是他们的孩子。
“我尊…”谢浔之骤然收了声,背脊冰凉,“抱歉,昭昭。我出去一下,一分钟就回来。”
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易思龄不知为何,眼眶再度红了,心里又是酸又是满又是气,对着他暮气沉沉的背影骂道:“谢浔之,我发现你真是个胆小鬼,你连说一句要留下它你都不敢吗。”
谢浔之脚步顿住,下一秒,他重新转过来,大步折返,俯身抱住她,冷静地一字一顿:“我想要你,也想要我们的孩子,易思龄。我都想要。”
他音色里杂着很古怪的气息,似乎是……哽咽。
易思龄的眼睛晶莹湿润,她笑起来,闭上眼,抬手抱了抱他,“谢浔之,以后别再这种事上装腔作势,维持你那套君子做派,好吗?”
谢浔之觉得她太聪明,太厉害,他被她看透了。他的命脉也被她握住。
他这一生没有任何人拿捏过他,没有任何人让他俯下身低过头,也没有任何人能把他坚实的外壳啄破,要他一颗心脏酸麻。
易思龄是唯一的特例。
“好。”他吻了吻她的耳廓,又吻到她侧脸,最后在鼻尖。
一颗心轮了三遍过山车,都快破烂了,终于停下来。
温馨的病房里,两人就这样坐在床上,易思龄摸着小腹,还是觉得这个惊喜太惊吓。
“真的有了?不会是搞错了吧…”她蹙着眉,拍了拍自己的小腹。
谢浔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干这种傻事,“你现在打它疼的是你,等生出来了你再打。”
易思龄:“…………”她气笑,“我是它妈咪,我为什么要打它,要打也是打你。”
“它不听话,还没出来就让我们吵架。”谢浔之抬起手指,很轻地,很温柔地,碰上易思龄的肚子。
他居然只敢用一根手指试探。很神奇,其实没有任何起伏变化,但那里面多了一颗小芽苗。
易思龄笑着打他手背,“你说这些说不定它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