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惠姨笑着把画从身后变出来,宋悦词迫不及待扑过去掀开包在外面的油纸。
凌越恰好也看到了。
是宋悦词的画像。穿白色裙子,拿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笑得明媚扎眼。非常写实的风格,真实得仿佛可以触碰。画的应该是她还没长开的时候,脸部线条远没有现在这般清晰,跟现在的宋悦词还是有着很明显的差别。
宋悦词很开心,抱着那幅画就跑,说要去挂起来,看到凌越后她问道:“席止那里我可以自己去吗?我去给她送字帖。”
凌越看她开心也跟着开心,“随你愿意。”
宋悦词排练结束给席止发了消息,席止回她:“晚上没有预定的客人,宋小姐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宋悦词想让她不要这么称呼自己,又觉得可能得慢慢接触相处下来后再提。
宋悦词到的时候席止却挺抱歉冲她一笑,“临时来了人,您要不着急,去上次的包间等我一会好吗?”
宋悦词点头,正要往楼上去时却撞见了从洗手间出来的人,对方一开始没注意,只觉得眼前人身段太好,瞧着比席止更好。
再往上看,毫不费力认出了那张叫人忘不掉的脸。
“宋悦词。”对方语气平淡,却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势,“你怎么在这?过来应聘当服务员的?”
席止立刻上前将宋悦词挡在身后,她端着客气的笑,“高先生,您说笑了,宋小姐是贵客。”
宋悦词连半个眼神也没给,她继续抬步向楼上走。高源却不依不饶跟上她,“怎么,你现在是跟着宋涛了?宋涛也不怎么样吧,宋家未来都是他大哥的,你要是聪明,不如考虑考虑我?”
席止连忙挡住高源,“高先生,您这话过了。”瞧着形势不对,她赶紧给宋涛发了条消息。
高源被挡着,语气更为不善, “宋悦词,你外公都没了多久了,你还在这摆谱,你爸现在都要看我爷爷的脸色,你以为你多了不起?”
宋悦词停住了脚步,她居高临下看了高源一眼,突然就转过了身,往楼下走。
高源看她有所动作,语气更得意,“不过你也够不孝的了,你爸都那么难了,让你去跳个舞也不肯,怎么?跳了你真能少块肉啊?”
宋悦词把席止拉到身后,她冷笑一声,像灯盏下的绝世冷玉。
“你家养出你这种一文不值的垃圾也蛮可悲的,不尊重人,也不知道尊重自身,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不爱惜不学习你爷爷说的品性,只会抱着别人的钱和势。自己没什么能交换的,就想着拿别人当你的交易筹码。”
她鲜少用这么大的音量说话,所以赶过来的凌越听得太过清楚。凌越从相连的长廊过来,循声往楼下一看,就看到了宋悦词。
她的眼太冷,明白装着嘲讽,锋利似刀片,看得人丑态百出又无地自容,一张脸却甚至带着勾人笑意,她说:“我理解你以前被我拒绝后的怀恨在心和恼羞成怒,破防很正常,毕竟你自己最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草包货色。”
冰山一角下的宋悦词,藏着的是什么没人知道。她冷淡、清醒,有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和美丽。
极清冷不可攀的骨相,极美丽却没感情的眼。她独自站在那里,就可以逼退很多恶意。
她在学校去找造谣者的那次,凌越看到了全程,但那时的宋悦词是冷静的,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点也不想留后路,她的锋利显露无疑,盘发的簪像是要刺穿人的利箭。
他好像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才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凌越倚在二楼的红木栏杆旁,顺便伸手拉住了终于跟上来了的宋涛,宋二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拉住的时候不解地回头,“干嘛啊凌越,赶紧去把那孙子给揍一顿。”
凌越平静地看下去。别的什么都可以,但楼下的对话显然已经又涉及到了宋悦词的家庭和父亲,那是宋悦词不可触碰的一部分,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关于宋悦词的父亲、关于宋悦词的反应,他把他看到的所有都藏得很好。只是偶尔提起过一次,“人要是情绪不好,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秦琛一秒听懂,“谁情绪不好?宋悦词?”
秦大少爷轻弹烟灰,“那去查一下呗,她情绪不好总有原因啊,对你来说很难吗?你要觉得不好,那我替你去查,你总得对症下药吧。”
确实,查一下会很方便。即使可能依旧不会知道她不开心的根本原因,但至少可以知道她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可以用他的方法让他不能再出现在宋悦词的面前。
但这样可以解决根本问题吗?宋悦词会愿意被人窥探她痛苦的根本吗?
这样不对。
“那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会处理好的。”凌越说道,他朝宋涛伸手,“借支烟给我。”
金属质感的打火机火花一闪,宋涛犹豫,“我们真的不下去啊?”
凌越叼着烟,侧过头看他一眼,“你的客人名单得更新一下了,进黑名单前记得给点教训。”
他从来不是一个犹豫的人。因为足够了解自己,向来自己把控自己。
所以他不存在什么不自知的好感,更不需要谁来指点迷津,即使他是第一次喜欢人。不需要外界刺激让他醍醐灌顶,而是能够敏感发现自己所有的不同,哪怕只是快了几拍的心跳和微妙的想对人好的想法。
占据主导地位,又小心翼翼不增加任何负担,这才是凌越的喜欢。他从小就被美好的家庭氛围包围和影响着。
他母亲总是告诉他:“lennart,如果你的喜欢给别人带来了负担和压力,那就不够美好了。要勇敢追求,但绝对不能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所以他没有动,静静抽完一根烟后去散了自己身上的烟味。
宋悦词把人说到再没脸开口后,显然不想在这里多待了却还记着把装着字帖的包递给了席止。她连眼尾都红透了,走到店门口时却碰到了凌越。
他手里拿着的冰水贴上她的额头,“宋悦词,美惠姨说你不回消息,所以她刚给我打电话了。”
“让你快一点回家吃饭。”
第26章 一次显灵
美惠姨看着两个人一块回来, 赶紧在窗户那招手,“小词,快来吃饭了, 凌越,要不要一起来吃啊?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凌越:“宋悦词,你介意我去你家吃个饭吗?”
宋悦词摇头。她想得到,凌越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他应该听到了挺多,见识过她尖锐又锋利的那面,但他没有过来,也没有介入, 而是让她自己解决掉了那件事。
他应该是有什么要问的。
但直到一顿饭吃完, 美惠姨收拾好碗筷,端上了水果, 期间有太多只剩他们两个待着的时候, 凌越依旧一句话也没问。
他站起身来告辞,宋悦词送他到门口, “凌越,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凌越:“问什么?”
宋悦词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什么。”美惠姨的声音传来, “小词啊, 你上次去十安寺求得那么灵验,得要去还愿,我看黄历了,后天就很适合去, 一定得去的啊。”
“好, 知道了。”宋悦词朝里应一声。
凌越已经转身上楼了,想到什么似的又看向站在门口没动弹的她, “宋悦词,凡事别多想,睡个好觉。”
*
凌家生意除了地产类的基本都往国外走,纯纯的商与钱。所以凌越不像秦琛,对仕途门道熟悉得很。他很少主动去接触这些,他家给他自由惯了,他喜欢什么就坚持什么,从来没有强迫过他做什么事。
但如果他想知道,就没有不能知道的。叫个高源,过于容易了。
秦琛替他打了个电话给高源爷爷,还没说是谁找他,才说了个开头那头就已经“我孙子不懂事啊,我立刻……”
秦琛问凌越:“怎么说?”
凌越:“我又不找他,让他孙子过来就行。”
秦琛:“听到了吗?不找你,就找你孙子,明天那个江南菜馆让他自个滚过去。”
于是高源第二天一大早,凌晨五点半就被他爷爷拎起来轰出了家门。他在门口等到快中午,才看到了来开门的席止。
席止倒是没难为他,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只是态度疏离了许多,“高先生,里面坐着等吧。”
等到凌越结束上午的训练过来,高源立刻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凌……”叫凌越不敢,叫凌少不对,他又不是什么二世祖,脑袋里称呼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恭敬道:“凌先生……”
他大概也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事,所以在凌越开口前先一步道:“您不要被她骗了,宋悦词,宋悦词她真的就仗着她那张脸博取人的同情心!”
凌越并没有抬眼理会,倒是一边的宋涛先沉不住气,“说什么狗屁话呢你?!你当我们聋子还是瞎子?不知道是你挑事啊?”
高源听起来还挺委屈,“真的,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她就是那种利用人之后就翻脸不认人的类型!”
他看凌越没反应,“之前她外公还在的时候,我爷爷带着我去拜访过,她那个时候还是很客气很礼貌的,我跟她下棋连着输,她还会帮我复盘的……”
宋涛看一眼凌越,眼里的意思明明白白:这小子显然就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啊!
高源讲着讲着突然就真情实感起来了,“后来她外公去世了,她爸妈不知道怎么回事,离婚离得很不体面……”
凌越皱眉,“我不是来听你或是别人的私事的,我是要问你,为什么要在店里对人那副样子。”
高源:“她爸爸……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她外公去世后她爸的前途就一落千丈了,本来我们家也是不想再跟她家有关系的,我爷爷也早就说过不知道她爸放着好好的金融不去研究非要强自己所难走什么文化路子。”
“但是她爸爸来找我爷爷那天,我也在……”高源声音说着就小了下去,“她爸问我是不是喜欢她……”
高源琢磨不透凌越的心思,说是同为追求者根本不妥当,不说他不配放到一个位置上比较,凌越现在的态度相当模棱两可。更像是借着宋悦词当由头,处理他在这里口出狂言连带拖宋涛下水的事。
高源实在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替宋悦词出头还是替宋二少出头。
宋二少:“你现在在这装什么纯情?骂人的时候你怎么没现在这个态度啊?你这还需要别人问啊,你这谁看都是喜欢宋悦词啊。”
高源也承认了,“我是喜欢她啊,我爷爷第一次带我去她外公那的时候,她在看她外公养在院子水缸里的锦鲤,旁边有一大丛绣球花……”
宋悦词一手拿着一把蒲扇,一手捧着小半块西瓜,穿最简单的宽松吊带裙,坐在竹椅上慢慢悠悠扇着风,漫不经心却美得惊人。那个夏天的蝉鸣似乎都戛然而止,只剩下她水盈盈的一双眼。
“她爸爸说,宋悦词也有向他提起过我,只可惜外公去世后一直都没能再见面。”高源说着说着情绪又起来了,“所以我才让她爸爸去见我爷爷的啊!我费了多少口舌啊!但是我不想我跟她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啊……”
“结果呢,我再遇到她的时候她只对我说谢谢,还是一脸的她跟我不熟。”
高源:“我是为了听她说谢谢吗?!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结果翻脸就不认人了!然后就一直躲着我,一直一直躲着我,我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啊,我也不想那样说她的啊!”
高源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个中原因这么听下来,好像……也算情有可原。
凌越听完后没说话,茶已经不烫口,他抿了一口,语气淡淡,“不是找你麻烦,也没兴趣知道你跟那位宋小姐的事。”
一句话就把宋悦词摘得干干净净。
宋涛差点没藏住自己惊讶的眼神。
凌越:“这地方我虽然出了钱,但明面上的老板还是宋涛,你在他的地盘大放厥词,还要扯上他嚼舌根,我不找你说不过去。”
宋涛听得一愣一愣,凌越不愧是凌越,跟有文化的人说话改成一套一套的说辞,这小老外,真的不简单!
凌越:“以后别来了,宋涛也不是你朋友了,否则我只能直接找你爷爷了。”
高源点头,大概是才提过伤心事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一走,宋涛就心事重重地凑了上来,“凌越,要不我们……再问问?虽然我也觉得仙女不可能是那样的人,但是吧……”
凌越眼也没抬一下,“席止,上次带走的点心里有一种白色的,花朵形状,上面有紫色点缀的,你包一点我带回去。”
他昨天吃饭临走的时候无意瞥到拎回去的食篮,就装那一种的格子里只剩下一块,别的要么还是完整四块,要么还剩两三块。
宋涛:“我跟你说话呢……”
凌越:“我也没那么了解宋悦词,但我知道一点,如果我怀疑她或者有一点犹豫,我就不可能有了解她的一天了。”
宋涛是真的对他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