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治病,应该是够的。”
“密码是舒年生日。”
她不确定家里人能记得自己的生日,所以临时更换成了弟弟的。
吴红霞艰难地抬起下巴,掉了几滴眼泪,然后低低地回了句:“谢谢女儿。”
“这是我应该做的。”舒知意目光跳动了一下,她站起身,“后面有空我再来看你,有事就让舒年打我电话。”
这里实在太压抑了,她快要不能呼吸。
只想快些逃离。
就在这时,吴红霞突然抬手按住了她的手掌,硌手的骨头触感让舒知意猛地往后退了半步。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能不能再坐会。”吴红霞咳了几声,像是说话就耗费她最后的力气一般,“妈妈有话和你说。”
舒知意移开视线,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然后坐下,抿唇回了一个“嗯”
吴红霞抖手着喝了几口水,纸杯捏在手里,好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我这个病,也不打算治了,确实也治不好,我心里有数。”
“你爸……你也知道,家里钱都被他卷走了,房子也被我耽误没了,家里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了。你现在日子过得也很好,还找了个有钱的老公,看着他身份就不一样——”
这话好像在有意铺垫些什么。
“你到底。”舒知意募地打断,皱眉抬头看她,看到吴红霞慌乱的表情时还是降柔了声调。
“你到底,要说什么,可以直接点。”
吴红霞抬眼和身后的舒年对上视线。
然后才含糊地继续说。
“我想你可不可以,帮舒年买套房子,你也知道他谈女朋友了如果家里这种情况对方不会跟他的。”
原来,原来要她过来的目的在这儿。
她早该知道啊,哪有什么想见最后一面,哪有什么怕后悔,人怎么可能因为生病就改变那股自私呢。
舒知意无声地浅笑,她淡淡地回视,问:“我凭什么,要帮他买房?”
吴红霞脱口而出:“你是他姐姐啊。”
“是我想做他姐姐吗?是我把他生下来了吗?他没成年吗,我为什么要负责他的人生?”
舒知意一字一顿地继续质问,“还有,我刚开始的工作积蓄全给你了,后面积攒的也全部在这张卡里,我拿什么给他买房?”
“你老公肯定是买得起的,只要一套房就好,不管什么位置就行。上次妈妈也能看出来,他对你很好,你求求他肯定可以的,这样我走的也安心……”
舒知意不想再听下去,拎起包往门外走,舒年急促地喊她姐姐,吴红霞也撑着身子坐起来,像是用尽最后一股力气低喊道。
“你不能这么自私!”
这话仿若一场惊雷,砸向快要失控的人,把她本就破旧不堪的心再度撕裂。
脚步停滞,不再向前。
舒知意缓缓回头,眼里带着自嘲的笑意,她近乎低语般,一字一句地反问。
“我自私?”
吴红霞没接话,只是带着些许愤怒和怨念,直直地看着她,要把她看透看清。
一分钟像是被拉成了十分钟,在对视中,舒知意目光逐渐暗了下去,尾音悄悄往下沉,嗓音带着脆弱感。
她说。
“妈妈……”
“你不该,和我说声对不起吗?”
第38章 Dirty
吴红霞像是没听懂, 她愣了愣:“什、什么?”
舒知意咬唇。
短暂的沉默,她要留点力气,才能有勇气撕开那块已经结痂的伤口。
因为刚才的那番争论,病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悄无声息地聚拢了过来, 如细针, 缓缓扎在舒知意的身上。
她在出丑, 但是她毫无办法。
“来的路上, 我一直抱着期待,我期待你会和我说声对不起,我期待你告诉我其实……”
舒知意压着哽咽, 慢慢地, 艰难地开口,“其实,你是爱我的, 我的妈妈是爱我的。”
“可是没有, 我的期待还是落空了。”
她吸吸鼻子, 抬头对上吴红霞微微发怔的眼睛, 舒知意笑了一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还记得吗, 这块疤痕,还记得怎么来的吗?你或许忘记了吧, 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舒年补习忘记带资料你让我送过去,我说我不想去,你就把家里的酒瓶往我身上砸。”
“留了一地的血,我吓坏了, 可妈妈你说什么,你说……怎么没把你砸死呢?”
舒知意又不紧不慢地撸起右手的衣袖, 一道浅浅的肉粉色疤痕藏在手链之下。
“这里,是因为我和舒年吵架,我想看蜡笔小新,他想看其他的,他抢不过我哭着去找你,你走过来不问缘由就给我两巴掌,不巧茶几那里有道裂痕,我因此也留下一道疤。”
童年的记忆争相着往上冒头,诉说着藏匿多年的种种不公。
吴红霞眼眸有些出神,她像是也回忆起许多,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舒知意像是听不见,她用指甲再往掌心扣,用力,再用力,痛感让她清醒,也提醒着她不要没出息地哭出声。
“可我并不恨你,因为我相信你爱过我。舒年没出生前,你曾把我搂在怀里说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也在我撒娇时笑着承诺,只要我听话就可以看一辈子的蜡笔小新。”
“这些我自以为的爱意,支撑着我走过了很长时间。我不断安慰自己,你不是不爱我,你只是没那么爱我,你的爱要分给很多人,我少些好像也无妨。”
“可是妈妈——”
舒知意的呼吸哽了又哽,心脏悬颤痛得让她直不起身子,“我今天才知道,你不爱我,原来你真的不爱我。”
原来真的有母亲,不爱她的孩子。
原来别人觉得理所应当的事,却是她求之不得的。
原来这个期待,一直以来只是场虚梦而已。
可,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偏偏是她舒知意呢?
哪有那么多什么,这世上很多事就没有答案可言的。
又或者是知道答案,却又不甘心地想要明知故问。
吴红霞整个人恍惚不堪,她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眼底染着深红的印记,一直在重复着“对不起”
好像,她只会这么一句一样。
舒知意用手掌按了按眼角,掌心早已印着指甲深陷的痕迹,但她却感觉不到疼。
有些东西比这更疼。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因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刚才我喊了你四声妈妈,那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喊你这个称呼。”
她的语气恢复平静,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生病期间的治疗我会负责到底,其余的,tຊ我什么都做不到。”
舒知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到一半她停了下来,背身留下一句低语。
似羽毛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随着风,去往远方——
“下辈子,也不要再记得我吧。”
妈妈。
……
才出病房,舒知意就被舒年拦了下来。
“姐。”
舒年挡在前面,“你不管我了?”
舒知意靠在边上的扶手才勉强站稳,她抬头看他:“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很明白,舒年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慌了神。
姐姐是个多么心软的人,他最清楚不过,所以在心底他其实暗自默认,舒知意是永远可以给他托底的那个人。
父母的偏心,他是知道的,时常也会觉得有些过分,但吴红霞总说只有把她教乖点,以后才能一直帮着自己。
姐姐生来就是该帮着弟弟。
舒年虽然不认同,但也没有过反驳。
甚至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习惯舒知意对他的无偿付出,对他的无端妥协,好像本应该如此一般。
可刚刚舒知意的那番话,似乎是要与这个家彻底决裂,他从没听过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实际上她一直都是默默忍受的角色。
舒年不知道舒知意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他知道,如果她真的铁了心不管自己,他就真的完了。
没房没存款,他哪儿来的未来。
“姐,我谈女朋友了,我得结婚啊。”
舒知意盯着他没说话。
她眼底的漠然让舒年没由来地心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目光。
半晌后她才扯了扯唇,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