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知意手心不自觉地攥紧,她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凝滞了话音。
就在这时。
最后一节隧道到了尽头。
道路的两端,山林茵绿,宽阔的枝干上垂落细而郁的树叶,几只飞鸟盘旋在半空,青绿色的苔藓布满了石板路的间隙。
视野浓缩在一片森林之中,像是一副会动的油画。
大自然是握笔的主人。
眼前的景色让舒知意不禁愣神。
她扇动睫羽,低声感叹:“真美啊这儿。”
江栩淮动了动方向盘,车头转进一条小道,内侧的绿意更浓。
“快到了。”他说。
……
当一栋木屋出现在眼前时,江栩淮熄停了车辆,舒知意抬眸打量:“这儿吗?”
“对。”
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地来到木屋门口。
这个独栋小屋正好立在森林的正中间,被绿树环绕着,孤独又静谧的存在。
江栩淮解锁密码,他推开门,悬挂在顶上的圆环木质铃铛发出“叮当”清脆的声响。
“进来吧,知知。”
“好。”舒知意应声抬脚走进去。
她提起目光,扫视了一圈。
屋内四周都是整面的落地窗,外面的乔林没有一丝遮掩地全然投映进来,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从边侧延伸出去,直达林间。
整个空间只有一层但纵深却很高,装饰简约,角落里的壁炉堆放着这个季节用不到的棕色木棍,落上些许灰尘。
冬天生起篝火大概会很温暖。
舒知意默默地想。
“这里面好舒服。”她眼眸里亮晶晶,抿唇道。
江栩淮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而后陪着她躺在长形沙发上。
傍晚林间的光晕黯然蒙蒙,交错着洒在两人身形周圈,似朦胧的幻境,笼罩着相拥的二人。
“这里是自己建的嘛?”舒知意眯着眼,舒服地翘起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气中虚点。
“对。”江栩淮拢着她,指腹缓缓抚顺她的发丝。
对上她眸底微微闪动的碎光,他笑着解释,“但不是我。”
舒知意挑挑眉心,示意他说。
“选址,设计到建造。”江栩淮说,“都是我母亲一人完成的。”
舒知意呼吸轻微地加重。
默了几息,她轻轻问:“伯母以前是学建筑的吗?”
“对,她以前在麻省理工深造。”
江栩淮声线平静,没什么波动,“学院的建筑学世界排名第一。”
空气因为记忆的倒流叙述,莫名地变得潮湿。
她用力地抱他。
不让彼此之间留下一厘空隙,舒知意轻颤眼睫,小声道:“再多说点。”
“关于伯母的事。”
人在离世后就变成了一张白纸,纸面上遗留的点点痕迹,全靠思念的回忆。
记得江栩淮母亲的人少之又少。
她的痕迹愈发浅淡、模糊,快要看不清轮廓的界线。
没人愿意重新变回轻飘飘的白纸。
舒知意想为她添上几笔线条,哪怕只是记住一些瞬间也好,她是江栩淮深爱的母亲,占据着他心底重要的位置,她值得被珍视。
似是能看穿她的心事,江栩淮没问原因,只是稍停一刻,而后回道:“好。”
“想听什么?”
他的下巴轻贴在她的发顶。
声线随着喉结的上下滑动频频拨振,舒知意头皮上的神经跟着微颤,有些酥麻,但她并不觉得难受。
反而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就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江栩淮宽大的掌面把她纤细的手指全部包裹住,覆盖着,摩挲着,抚摸着。
“五岁前的记忆都没什么印象了。”
他眼睫半闭,“上小学的第一天,老师就把她请到学校里去了。”
舒知意笑:“你闯祸了?”
“我和一个男生打架,具体原因记不清。”
“伯母骂你没有?”
江栩淮:“没有,她把我带回家。我很倔,不肯讲话。”他无声地弯唇,“她没问我原因,只告诉我不要让自己受委屈,但凡不违反法律不管我做什么,她都能理解。”
舒知意仰头看他:“她很爱你。”
江栩淮视线下滑,静静地和她对视。
目光交融时,他把云雾再拨开了一点轮廓,继续说:“我八岁生日那年,她送给我一盒乐高积木。是她很喜欢的地方,罗马许愿池。”
“我拼的很快,她很惊讶,问我以后想不想做一名建筑师。我知道那是她的梦想,所以我说我想。”
“然后呢?”舒知意问。
“然后——”
江栩淮嗓音里溢出轻笑,“她在之后的每年生日都送我一盒乐高积木,难度越来越高。”
舒知意也跟着笑,停了停,她有些茫然:“那你之后为什么没有去学建筑。”
顺着这个问题,江栩淮压了点眼睑,视线随之停落在虚空,没有归宿。
“因为恨。”他的呼吸很淡,话语的情绪也很淡,“恨她抛下我,恨她言而无信。”
“继而,有关于她的一切东西,我都没有了兴趣。”
倏然间,舒知意的呼吸屏息。
她心脏仿若被抓紧,隐隐的酸涩涌上胸腔。
以往,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他永远是那个最有耐心的倾听者,第一次角色转换,第一次探领他的内心,第一次听他毫无保留地吐露那段灰蒙的过去。
她只觉得心疼。
只会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他没有受过这些苦痛就好了。
这么多年一直用冷漠伪装自己的舒知意,也开始有了软肋。
脆弱不堪,轻碰她便会感到难过。
最直接的表达化为湿润的水汽,浮上了眼眶。
舒知意沉默着抽泣,一滴一滴滑落脸庞,顺着重力,滴落在他的手掌面。
他看着她决堤的眼泪,问她为什么哭。
却也在下一秒帮她回答:“因为心疼我吗,知知。”
“嗯,我心疼的……”
“宝宝,我已经不恨了。”江栩淮捧起她的脸颊,轻柔地落下一吻,“因为你。”
“你美好到,让我能原谅过去的所有。”
以为永远不会痊愈的伤疤开始结痂,慢慢地愈合。
她说他是一枚橡皮擦,帮她擦去痛苦。
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说他是拼凑的专家,帮她一点点拼好破碎。
她又何尝不是呢。
舒知意早就在无声无息间,救了江栩淮很多很多次。
只是这些,她都不知道罢了。
没关系啊,他可以说给她听,一件一件,一点一点,完全地展露给她。
直到她能真正地确认,自己到底有多么重要。
又是多么值得被爱。
江栩淮又吻了吻她的睫毛,微咸的泪水留在干涸的唇瓣之上,沙漠开出绿洲。
无形的羁绊愈发深重。
“所以。”
他把先前困扰她的问题重新提起,“不管我们有没有孩子,或者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到来,我都不在意。”
“我只要你开心,每天都开心。”
舒知意愣愣地看他,她是这样的敏感拧巴,连她都讨厌自己的心绪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