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鹤正在看机甲图纸，不耐烦地抬眸看向白星竹。白星竹被这眼神一怔,端着杯子迟迟没有动作。
商鹤站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和金属屑，拿过白星竹手上的杯子一饮而尽,再把杯子往白星竹怀中一塞就要推他出去。
“别……”白星竹脚尖抵着墙,“我不说话了，就进来看看就好。”
他半蹲在商鹤旁边，又见商鹤借着之前的空地席地而坐，他也立即给自己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不顾地上的脏污盘腿坐下。
商鹤只是瞟了他一眼，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室内极其安静,只有商鹤组装零件的声音。商鹤速度很快，显然是组装过很多次了，极其熟练地从拿对他来说一模一样的零件堆中找到准确的零件安装上去。
白星竹瞧了半天，才瞧出来这是机甲胸前的能源舱。只见这人随意将图纸摆在一边，三两下就将引擎能源组合在一起。
他上次在白离的讲授会上就见过白离组装武器，只是没有那么近距离的看过。顶上的灯光照射下来，又从商鹤手上的金属反射到他的脸上，像是自带了一层淡淡地光晕。
“你机甲做的真好。”他一边夸一边小心观察着商鹤的神色，声音也特别小，生怕商鹤被他影响又将他赶出去。
商鹤和谢尔有个共同点，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听到白星竹的声音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嘴角已经有了轻微的幅度。
白星竹一见就觉得自己夸对了，变着法地赞叹他组装的其他机甲部位，连机甲的外观和配色都夸了一遍。
商鹤被夸得飘飘然，心情愉悦不少。
白星竹接机赶紧说道：“咱妈也是机甲师，要是知道你机甲做得那么好，她一定高兴！”白离自从回来之后还没有单独和云舒待在一起过，云舒几次想和她说话都被她刻意避开了。
他这话刚说完，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更加注意商鹤的神色。
果然，下一刻就见商鹤的嘴角一下耷拉下来。
他声音冷凝，“你还真是高看我了，我这点功夫哪能入她的眼？”
白星竹心中更加酸涩，甚至添了几分无力感。他顿了顿，最后苦涩一笑，声音有些低哑：“白离……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们……”
商鹤手下动作一顿，看着白星竹的眼神更加凉薄。
他盯着白星竹因为不敢看他而低垂的头顶，脑海中不断想起这位小少爷接二连三天真地劝他们回去的话语。
这下又是这副样子？这是在怪他吗？
受害者尚且没说什么，加害者和旁观者倒是先跑过来问他是不是还恨他们？
他眼神中多了一丝冷然和嘲讽，眸光微黯地看着白星竹，又像是透过他在看那段不敢触碰的过往。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学的修机甲吗？”他良久才问道。
白星竹重新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些茫然。
商鹤静静地凝视着他，心中无端生出几分迫切——他想代替白离将所有血淋淋的真相剖析开来，展示在这些虚伪的人面前。
都是这些人自己犯下的罪行，凭什么加害者能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想要他们放下一切？
白星竹被商鹤盯得睫毛都抖了抖，咽喉咽了咽，轻轻抿住下唇，心中开始升起未知的慌乱。
“知道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就好像走在一片虚无之中，感觉自己脚下的每一步都是深渊，听不到任何回响。”
“托你父母的福，不至于让我一开始就沦落到那个地步。他们将我和他们应尽的责任一同交给了机械——连记忆和行为都是程序设定的机器人。”
“他从我出生开始就和我待在一起。他会在我饿的时候给我做饭，在我不懂事的时候给我科普，在我无聊的时候陪我解闷。在我那被封在小小阁楼黯淡无光的童年里，是他陪伴着我，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关心在乎的感觉，即使他对我的好只是程序设定，但我依旧将他当做我的同伴、家人……”
白星竹一愣，像个哑巴一样，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那时候就想，有他陪着我，其实被关在阁楼里也无所谓，被全世界抛弃也无所谓。反正我的人生也就那样了，能在我枯燥乏味的人生路上还能给我找个伴，我一直对你们心怀感激。”
“可是我好像忘了，任何人都是有寿命的，即使是机器人。他们的能源会在漫长的时光中耗尽，他们的电池也会老化……”
商鹤看向窗外，停顿了片刻。窗外漆黑一片，星辰被树影遮挡，透不进来一丝光线。
“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夜晚，只是那天下的雨格外大。我将他包裹在床单里系在身上，背着他从高嵩的窗台上爬下来。墙檐太滑了，我从二楼掉下来摔在泥土里，但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你知道吗，当时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庆幸，我从阁楼出来了，他终于有救了。大雨天，没有任何工具辅助，我一个人从阁楼跑到住宅，却得知你们一家全部都去主星的消息。”
“我连跟你们的关系都不敢说，只是询问他们能不能给我的机器人换个电池。我抱着大门的栏杆一直哀求，却被他们拒绝了。他们说主人不在，不敢私自用主人家的东西接济我。”
商鹤说完，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呵——他们好像把我当成了乞丐。”
“那天我就抱着机器人坐在大门口，用衣服床单将他包裹好，不敢让雨水浸入他的电路板。我身上全被雨水淋湿了，那晚又冷又饿，怀里的机器人冰冷的金属更是让我瑟瑟发抖。”
“最后我还是没有等到你们，不敢耽搁，我又背着他跑回阁楼。我的书架上有很多书，那天我翻遍了所有的机甲书籍，可还是等到了他程序设定的告别。”
那天也是商鹤第一次出现的日子，是白离在无奈绝望之下创造了他，他一直不敢想八岁的白离是如何孤身一人在寒冷的黑夜中将小五深深埋进泥土。
商鹤将视线重新放在已经呆愣得说不出话来的白星竹身上，“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对一个八岁的孩子存在那么大的恶意，要是出生在普通人家，即使没有精神力我也可以在机甲之外的行业过自己精彩的人生。”
白星竹嘴唇颤抖，无力地张开，但还没发出一句话就被商鹤打断。
“白星竹，别跟我说我现在已经有精神力之类的话，从始至终，对我拥有精神力而感到庆幸的都不是我，而是你们。你看，这下你们终于不用对我遮遮掩掩，因为你觉得我终于有资格同你们一起站在阳光下了。”
“要是我还是那个精神力为B级的废物，你们还会那么欢迎我回来吗？”
商鹤站起身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眼底尽是冰冷和嘲讽，这让白星竹头次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不再敢继续逗留在这里，更不敢对上商鹤的目光，无措地拿着杯子像行尸走肉一样往门口走去，中途差点被地上的机甲绊倒。
与白星竹的反应相比，商鹤倒显得平淡多了，像是平常地叙述了一件别人的故事，看着白星竹即将跌倒也没有扶一把，继续组装手下的机甲。
房门再次被打开，吹进来的丝丝冷风扬起商鹤的长发，将他的眼睛重新盖在发丝下。直到走廊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再次归于静谧，他才重新抬起头来。
地上的白榆已经被组装完成了，只留下零散的工具和不用的配件。白离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门口轻轻打开房门朝外看去。
走廊还是漆黑一片，只有楼梯口露出柔和的灯光。
她反手将房门锁上，轻轻迈动步伐往楼下走去。
第188章 第四人格41
白家的藏书馆坐落白家主宅的西南面,外形是模拟的是第一舰队的母舰。金属将黑凝土包裹在内，舰上装备着的无数核弹军械可不是普通的模型，是有强大杀伤力的军事武器。
藏书馆旁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经舰上的探照灯照射,湖面波光粼粼,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璀璨夺目。
与外面的灯火通明不同,藏书室内漆黑一片,巨大的帷幔将户外的灯光完全遮挡,连知了的叫声都被隔绝了。
白离弯着腰摸索着四周的书架,这些书架蔓延至屋顶,双手可及之处只有冰冷的书皮已经带着颗粒感的镌刻字迹。
她正要往前再移动几步，突然室中央蓝光乍现,白离一惊,蓦然回头！
只见室中央投影出一个淡蓝色的水纹光幕,里面的水波随着声音的响起慢慢荡起涟漪。
【您好，我是人工智能梵谷,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白离身着一身漆黑的反侦夜行服，原本正弯着腰查看书架上摆放的书籍,听见梵谷的声音刚直起身来，就见一阵极淡的白光化为光束从下到上扫过,而自己就像是正在被检测的商品一样。
扫描完之后,梵谷的水纹又开始波动。
【白离你好，好久不见，希望我能给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白离轻轻呼了一口气，走到水纹光幕跟前。淡蓝的荧光在她眼中闪烁跃动,她喃喃一声：“梵谷……”
像是回应她一般，梵谷的水纹再次荡漾涟漪。
她思虑片刻,眼底沉黑隐晦，“你了解这里所有的书籍？”
【对书籍进行管理和分类，对资料信息进行储存，是梵谷的职责。】
“关于帝国精神力的信息你也知道吗？”
【请稍等……】
白离心中泛起希望，如果是提尔瑞斯的图书馆她尚且没那么相信，但这是白家，即使是同一个人工智能，对不同对象展示的信息也会不一样。
水纹光幕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省略号。
过了一会，光幕上又出现密密麻麻的小字，梵谷的声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该物理位置的特殊性，部分资料不予以隐藏。】
【经过数据分析，已为你筛选出304页资料信息集，预计详读时间——24年。】
白离深幽的瞳孔中终于闪现一丝波光，嘴角轻轻勾起，不疾不徐地说道：“提取关键词：孢子、血液。”
【……】
【经过数据分析，已为你筛选出52页资料信息集，预计详读时间——1年。】
“再次提取关键词：产业，精神力供体。”
【……】
【很抱歉，并没有查找到符合你要求的信息，是否要将关键词改为：精神力、孢子、血液、交易……】
交易……
她心中的弦再次被拨动，“是。”
干净利落地刘海半掩着眸光，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光幕，却见那光幕在等待之后再次变成水纹。
【很抱歉，以下信息需要特殊权限解锁】
事情有了眉目，白离立即追问：“我该如何解锁？”
【请出示代表高级权限的证件，或经高级权限允许的信息数据接受终端】
白离的眼神变得凝重，眉心微微动了动。
高级权限的证件她自然是没有的，就连这藏书馆她都是第一次来。这间藏书室足足有五层楼高，四周全是镶嵌入墙的书架，一本本找下去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完。
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想办法从白未城那里下手了。
她仿佛整个人被笼罩在漆黑的云雾之中一般，脸色稍沉，从光幕的正面踱步到侧面，从上到下找寻接口——她已经开始盘算着能不能直接入侵梵谷的系统了。
贴身的布料摩挲着皮肤，腰侧被锐利的玻璃片轻轻划过，白离脚步一滞，伸手摸向腰间的口袋。
手指搁着布料触碰到坚硬镜片的那一刹，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两只手指探入衣衫，从里面勾出连接在单片眼睛上的金属链。
云卿辞貌似说过这玩意儿连接了白家的数据库，可不就是经过高级权限允许的终端吗？
她捻着金属链将眼睛放在扫描区域内。
【已检测到终端，正在为您传输数据……】
光幕上的锁被解开，露出后面被遮掩住的信息集。
白离眸光深深，用指腹轻轻滑动资料，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连眼皮也跟着狂跳。
她甚至资料都没心情详阅一番，就紧盯着扫描区的单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