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伏秋给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没听懂:“什么?”
“当时不是答应我,要叫醒我一万次么。”祁醒贴着她的肚子,睁眼,眼神划过微光,“你一直在履行承诺,叶伏秋。”
什么?
叶伏秋蒙了。
可是他们四年间一次都没见过啊。
叶伏秋捧着他的脸抬起,让他跟自己对视,她很好奇:“这几年你到底都去做什么了。”
“别再兜圈子了,都跟我说说好不好?”
祁醒握住她的手,指腹细细温柔摩挲着。
“好,都告诉你。”
……
祁醒的癔症确实好了,但不是一下子好起来的。
他的癔症在叶伏秋离开霄粤湾后很久都始终处于不可控的状态,那时候急得梅若和知情的这些朋友都六神无主。
他的所有工作都停了,小陈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离开眼皮下的监视着。
在频繁发作的癔症折磨下,祁醒身体状态也急转直下。
癔症的时候,他愣愣又决绝地伤害自己,好不容易清醒了,他又抱着叶伏秋留下的那些东西把自己关起来。
没人会对死亡坦诚,每天时时刻刻要在恐惧中准备面对着死神的召唤,大难不死后醒来又发现心爱的人已经离开了身边,比起身体,更受折磨的是他的心理。
一来二去,反反复复,他变得非常暴躁,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看书,下一秒就能把东西全砸了,挥拳往自己身上锤,耳光往脸上掴。
他恨的是自己,恨的是两样东西都放不下的自己。
他病成这样,心理状态堪忧,收集证据起诉叶坪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在镇定药物和陈容医生慷慨全力的引导催眠治疗下,他的狂躁才能被些许稳定。
可每当癔症来袭。
没人能救他。
一个个自残的夜晚,他脑海里都是叶伏秋曾经抱着他心疼的模样。
他靠在洗手池旁盯着自己身上的新旧伤痕,想起一年多以前曾经有个瘦瘦的黄毛丫头拿着药包,小心翼翼撕开创可贴,对他说:“如果疼,你告诉我。”
那时候他不懂,只会反过来嘲:“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她说能。
他不信。
后来,小姑娘离开他以后。
在一个个染着血换回清醒的夜晚,他独自默默的,在寂寥黑夜中。
无数次,无数次地说。
“叶伏秋。”
“我疼。”
他苍白的脸上挂起笑,分外苦涩。
秋秋,这次我是真的好疼啊。
……
他太想她了,他实在不能没有她。
叶伏秋像是给他的身体种下了一颗蛊虫,只要主人离开,距离越远,时间越长,蛊虫在他身体里的躁动就越恐怖。
那蛊钻进他心脏,把毒液加在动脉血液当中,让他浑身流动的都是思念她的鲜红。
让他不敢想,又无时无刻在想。
吃不下,睡不着,即是梦魇,又是救赎。
于是在身体稍许稳定半年后,他不顾其他人早早的警告劝阻,一个人偷跑去崇京找她。
在最危险的12月25日夜。
远远望见她的瞬间,半年来所有痛苦折磨烟消云散。
只不过祁醒没有想过,两个人的分开,疼得不知他一个。
也没有想过,一场激烈缠绵之后,他会第二次被她丢下。
那天晚上他是生气的,他愿意为了她放下所有,但对方却背道而驰,两个人在一个明明是爱的课题上拉回拉扯,生生对峙成剜心的刀子。
她的那些狠话无疑是成功的,成功到离开崇京后很长一段时间,叶伏秋的名字成了他的过敏源,他不许别人提,也不许自己想。
他如她的心愿,把两个人的身份摆在“正确”的轨道上,继续做他的事,报仇,收集证据,起诉叶坪,试图希望从叶坪的口中得到线索,继续寻找真正凶手的下落。
那一年多,他忙于各种事情,也积极接受催眠,治疗癔症。
不再为了她寻死觅活。
她不愿意要他,他就不回头。
但是某一个瞬间,这根线再次崩坏。
叶坪去世了。
他没能醒来再看他女儿一眼,也没能开口弥补自己曾经愧对祁醒的事情。
人已经走了,再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祁醒主动放弃了对叶坪的追责,让律师代替签署谅解免责手续。
但其实他去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坎,彼此都知道,但也都较着劲,谁也不愿先迈出去。
他的脸在这个时候只会让她更痛苦,于是祁醒干脆不出面,站在远处偷偷看一眼就算。
但看见她扶着奶奶从法院楼里出来,人瘦得不成样,脸色惨白。
祁醒的心恍然被粉碎千瓣,像被什么突然抓住了命脉,神经感官扭着疼。
叶伏秋小小一个人站在台阶前,抬起头来面对烈日炎炎,毫无征兆地软了身体往下倒去——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冲了出去。
她瘦得像张纸片,像个脆弱的瓷,坠落在他怀里的时候,祁醒连抱都不敢用力,就怕把她弄碎了。
她的脸颊和唇瓣都没了血色,额头密密一层虚汗,这般模样就像无形的针,千根针往他心上扎,有万根斧头往他脊梁骨砸。
祁醒抱着她,双手都在抖。
那瞬间头脑轰然——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有什么错了。
叶伏秋早就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无论是她理解的,还是潜意识的自己,都觉得仇恨大于一切。
只有仇恨才能支撑祁醒活下去。
就在这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对那群凶手的仇恨一时间或者半辈子不能得到报复,他会再憋一口气蛰伏布局。
但如果叶伏秋过得不好,如这般不好,他祁醒下一秒就会窒息。
过去的祁醒已经回不来了,此刻的他早已被爱重造成了第二个他。
她倒下的刹那,祁醒的所有灵魂都已认同了这一事实。
仇恨是他手里的利剑,而只有爱,她的爱,才能成为他身上的盔甲。
叶家奶奶和姑姑恨透了他,她们把她从他怀里强硬带走的时候,祁醒头次感受到无助。
他看着她离去,没一会儿也像杆断竹似的倒在了炎炎之下。
之后就是祁醒这四年间第二次病重,重塑灵魂需要磨难渡劫,叶坪去世线索全断,而二叔察觉到他的动作,生怕再不出手就要被他拿住把柄,于是在这时进行反扑,试图破坏他和易慎的所有商业布局。
有人找上了陈容医生和陈助理,威逼利诱,试图打探他身体的情况,像摸清他的心理疾病借此动摇祁家嫡系和董事上层结构。
那段时间,除了他的亲人,只要和他沾关系的人,都是二叔势力派眼里的眼中钉。
他在这时意识到父亲说的羽翼未满是什么意思。
他确实不能没有叶伏秋,但不能冲动,不能给她再带去其他麻烦。
所以陈容和祁醒走了,他去到一个欧洲小国家疗养身体,暂时示弱降低对手的警惕性。
因为看破了自己的内心,祁醒不再抗拒催眠,他开始直面自己的过去,利用催眠,或试图修改伤痛的记忆,或回去重新面对。
之后他每次再癔症,都不像之前一样会陷入失忆状态,直到被疼痛唤醒。
而是受催眠影响,梦到了过去,回到了过去。
随着癔症:
一次次,他将自己带回十一岁那个冬天,那座森林。
一次次,再次回想那些人的身形,声音,还有他们施暴时的狂笑。
一次次,重演他两次出逃,回想漫无希望地在森林里狂奔的喘息。
一次次,在与叶坪于悬崖相见。
他的心结卡在那对峙的悬崖边,他希望叶坪放手,叶坪却一心把他拉回去。
他想跳崖,是为了活。
叶坪要救他,却是把他再往火坑里推。
祁醒愤怒对他喊:“不如让我死了!!放手!让我走吧!求你了!”
叶坪的脸清晰无比,他流着汗吃力地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拉着祁醒的胳膊:“孩子……不能……”
“下面全是石头……”
这一次,祁醒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