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了吗?”钟笛昨天还听见又有业主吐槽他一个年轻人隔三差五跑到棋牌室凑热闹。
“哦对了,他中午来约了游泳馆。”
“今晚吗?”
“嗯。”吴萱萱又自顾自说着,“他应该一直有坚持做有氧和力量训练吧,我看他身材保持的挺好。”
钟笛那天在520看见了他的训练器械,又想起他扎进仙人球刺的小臂,他依然保持着二十岁出头的身材和体态。
她经常会忘记他已经快三十岁。
再过八天,就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吴萱萱:“林灼也约了游泳馆,她今晚不走,住527。”
说完看一眼钟笛,忙成旋转木马的她难得在神游。
“喏,休息室里的三个箱子,都是他给土豆买的玩具。你说这人情我该怎么还?”她又出声。
这下钟笛回了神,“他要买你就收着。”
“你这话说的,你要是他女朋友,这人情我自然好还,可现在你们俩两天好三天不好的……”
“什么叫两天好?”
吴萱萱抿着唇眨眨眼睛:“字面意思,做朋友也有融洽的时候嘛。”
钟笛不接话了。顿感凌程是一股无孔不入的邪风,浸透了她眼下的工作生活。
他有时是橡皮糖,有时又是穿云雨。好多次她都觉得时空有交错感,只是他比过去出镜率更高,更真实,更鲜活,她的心境也总能落地,不再像漂浮在空中的他们俩都抓不住的羽毛。
或许做个朋友也挺好。
晚上钟笛和袁梦洁去镇上打秋风。袁梦洁说她给余湘和凌程的应援牌做好了,他们俩的组合名叫香橙。
钟笛不予置评。
“小凌哥哥总是给我们带吃的,我们去哪儿玩也都是他开车,萱萱姐说他生日快到了,想给他过个生日,就当是我们俩还他的人情了。他喜欢什么呀?你肯定知道吧。”
“不知道。”钟笛又说,买个蛋糕一起吃顿饭就大差不差了。
“三十岁生日,还是应该隆重一点吧。”袁梦洁打了个响指,“明天我就去约7号晚上的KTV,那天业主们好多都返城了,人不多,咱们也有时间热闹。”
回到社区,钟笛接到凌程的语音电话。
这人三天没联系也没跟她打过照面了,她按下接听时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我妈给你寄的东西到了,你方便去我那里拿吗?”凌程的语速略微有些快。
钟笛觉得他应该还在游泳馆。
“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吧。”她说。
“就现在。”态度略显强硬,他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钟笛搞不懂他又想干嘛,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我在游泳馆门口。”顿了几秒钟,他声音缓下来,“我知道你在哪儿了,我好像看见你了。”
钟笛回头看向游泳馆的方向,冷色光芒从玻璃门内透出来,和夜的黑交汇在凌程身上,他隔空投递过来一道被黑夜稀释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钟笛却觉得这道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眼眶。
“钟笛,你过来。”这句声线柔和下来。
袁梦洁见状先进了宿舍楼,临走前捏了捏钟笛的胳膊。
钟笛待袁梦洁走远后,回答凌程的话:“我不。”
凌程微微侧头,揉了揉鼻尖,又往身后看一眼,“那你站着别动。”
钟笛看着他边小跑过来边挂了电话。球鞋靠近,落稳,带来一身被夜风冲淡的沐浴香气。
那种时空交错感再次袭来,过去晚上约会,他也总会在见面前洗澡,每次接吻时他嘴巴里永远都是薄荷的味道。
不过三两次之后,她就也开始习惯吃薄荷糖。而他喜欢她洗发水的味道,一边闻,一边说要是能早点住在一起就好了。
钟笛慢慢上移视线,控制着眼睛里的情绪,刚想开口,看见林灼的身影从那道玻璃门里出来。
凌程发觉她看见后,看着她的眼睛说:“林灼是我高中同学,但我们之前只是认识而已,不熟,我进上一家公司跟她没关系,职场上遇见完全是巧合。”
只说到一半,他忽然牵住她的手往前走,边走边说:“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稀罕跟你解释,也觉得总解释这些显得我啰里八嗦的,后来我才意识到,你……”
钟笛抽出自己的手,打断他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俩现在没关系,你不必解释这么多。”
凌程重新抓住她的手,“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必须要啰嗦。我都已经被你判无期徒刑了,再雪上加霜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林灼喜欢我,她刚刚在游泳馆告诉我的。我已经拒绝了。可是社区人多眼杂,我最近树敌又很多,万一他们看见我跟林灼一起游泳又一起从游泳馆出来,添砖加瓦传播此事,再传进你耳朵里,那我说不定又成了过去那个招蜂引蝶的渣男了,当然,你不一定在乎,可万一呢,我未雨绸缪总没错吧。”
钟笛觉得耳边嗡嗡嗡,心里也嗡嗡嗡。
她淡声道:“不是打算出家吗?出家可破此局。”
“要国内本科文凭,我不符合条件。”
“那你可以去个小庙,小庙没那么多要求。”
凌程捏一下她的指尖,“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钟笛,我希望我们能坦诚交流。既然你都愿意告诉我那通电话的事了,那很多历史遗留问题,我们也可以摊开来解决。”
“我不想。”钟笛站定,沉吟片刻后,她抬头看着凌程,“对你来说是历史遗留问题,对我来说,没有那段历史了,翻篇了……”
“四年多的时光,说忘就可以忘吗?”
“为什么不能?就像你刚刚提起我喜欢吃醋的事情,那对你来说,一切都是因为我敏感和对你的不信任导致,可对我来说,那简直就是小丑般的回忆,凌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个阶段的我自己?”
钟笛话落,凌程上前一步拥住她,“是我的错,你讨厌我,你恨我,你怎么讨厌我都行,你别讨厌你自己。是我太傲慢,不想长嘴去解释太多,也怪我不懂你的心情,我想你这么漂亮,你不喜欢评价任何女生,更不喜欢向我问东问西,就总觉得你心里应该也是傲慢的,你不屑拿你跟任何人比,也觉得你完全能驾驭我……你看你真的很傲慢,你连把英语学的这么好都不愿意不告诉我……”
“我就是装的。”钟笛推开凌程,“现在发现我当初是纸老虎,你特别得意对不对?”
“对,我就是很得意,这说明你当时很爱我……”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钟笛冷静下来,“我的确很喜欢二十岁出头的你,但是你搞搞清楚,是二十岁出头的你,不是现在的你。”
“没关系,我也不喜欢现在的我,哦,被你拆穿我的懦弱和逃避后,我也开始讨厌过去的我了。非常讨厌,我觉得我这十年,非常差劲,非常差……”凌程慢慢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哪怕有一线生机也得抓住,所以才想要第一时间,赶在八卦传进你耳朵里之前就跟你解释清楚,刚刚对你动手动脚是希望林灼看见,证明我没有找借口骗她,但也是因为我情不自禁,对不起,我说到没做到……我这人不仅讨厌,还猥琐……”
“你别说话了行不行啊!”钟笛扯了根路边花坛里的草,又扔回里面。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我还是会跟你解释。我还想说一句话,其实以前我特别喜欢你查我岗、看我聊天记录,虽然你每次都是玩笑口吻提要求,但我喜欢被你在乎的感觉,只是你提的太少了,看也懒得看全,还忽略我说过的好话,只记住让你不高兴的内容……因为你查的少,我总是跟你耍心眼,偶尔也希望你误会……所以你哪里算小丑呢,我才是小丑,我那种时刻简直就是脑干缺失的二百五……”
其实相爱的阶段他们都更看重自我感受,也高估了自己对对方的了解。
“歇会儿好吗?”钟笛越听越累。她还做不到像他这样完全坦诚而直白的表述自己的内心。
她觉得单是回忆,脑子里都能吞针一般难受。而怀疑自我的这个阶段,她早已在分手后的那半年里反复体会。
纵使重逢后许多事情都出现反转,但当初那般细针悬在喉头心间的痛感,难以因故事情节陡转而消弭。
那是无数个边想起边痛恨,既懊恼又遗憾的瞬间堆积起来的一场暴风雪。
雪花千万片,一夜两夜如何下尽。
-
凌程说程筱丽真的给钟笛寄东西了,拖着她去520取。
两人进门后不久,林灼给凌程发来消息,说他的泳镜落在泳池边被她捡到,现在给他放在门外的花架上了。
林灼看见凌程跟钟笛拉拉扯扯着聊了一路,俨然是情侣闹别扭的姿态。
她希望她今晚的表白会是推波助澜,而不是从中作梗。
凌程躲她,就像在躲一只毒蝎子,她耳边又回荡他刚刚拒绝的话,除了“我在追我我前女友”之外,他还说“别靠近我,行吗”。
林灼又笑了一声,觉得这个男人好像一点也没变。
他高中那会儿被他不喜欢的女生追,就是这副状态。以至于她一直觉得他挺高冷。
其实不然。
他对他喜欢的人,热情的像一座火山。
而钟笛,绝对是他的冰川。
凌程把泳镜拿回来后,帮钟笛一起拆丽丽寄回来的快递。
里面都是小玩意儿,有冰箱贴、发夹、手办、钥匙扣,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摆件。
“丽丽阿姨跟凌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钟笛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凌程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你确定你要听吗?”
十点了。
钟笛感觉到他在送客,边起身边说:“你可以长话短说。”
“我妈怀疑我爸出轨,还得了抑郁症。”凌程果真言简意赅,话落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钟笛接不上话来,插科打诨道:“我不想赶你走,但是我对我自己不放心,毕竟我是猥琐下流的无耻之徒……”
停顿一下,看了眼钟笛的神色。
接着说:“虽然我没资格再碰你了,但是我还是买了套,我是想着万一你……如果你想开心的话,我愿意效劳。”
钟笛依然没有出声。
凌程鼓起勇气靠近她,“从那次在度假山庄开始,好几次了,我发现你特别介意有没有套这个问题,那一次,你吃过药之后是不是副作用太大,身体很难受?”
钟笛都快要忘了,在他的记忆里,那晚她去买了紧急避孕药。
只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买药了却没吃。
那才是她最厌恶自己的时刻。
不过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还想再给彼此一条生机。想做个赌徒,把命运交给上帝。
想顺应世俗,挽救她的爱情。
非常愚蠢,也非常可悲。
她可以直面自己的愚蠢和可悲,却不想在他面前承认。
钟笛没去看凌程的眼睛,她扯一下唇角,慢声说:“对啊,因为吃了药,经期推迟了五天,第三天的时候我就慌了,以为是药没吃对或者没有药效……我以为我怀孕了,所以给你打那通电话。一场乌龙,别问了。”
凌程再一次被推至那个火山口,这一次的岩浆却是冰冷的。
他就这样,被暴风雪席卷着的熔岩,死命地裹挟。
又用尽全力冲进那场错位于赤道的冰川。
他只是试想了一下她打那通电话时的心情和她会说的话,就已然觉得自己该被千刀万剐。
钟笛正想离开这场风暴,一击重重的耳光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