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笛在宿舍躺了一整天。傍晚起床后边咳嗽边看手机,原计划给凌程过生日的吴萱萱和袁梦洁都发来很多条消息。
吴萱萱:还好没提前买花订蛋糕,凌程下午就回南陵了。
袁梦洁:小凌哥哥搬走了,馒头也被他带走了。
吴萱萱:哎,明明是他过生日,他却给我们买了一大堆礼物。
袁梦洁:小钟姐,给你的那份礼物是一个小盒子,晚点给你带回宿舍哈。
吴萱萱:听见他咳嗽了,不知道是不是又生病了。你们俩联系了吗?
袁梦洁:小凌哥哥走了,你也要去集团培训两周,我跟萱萱姐好寂寞啊!!!
吴萱萱:哦对了,凌程把你落在520的东西放在服务台了,晚上让小袁和礼物一起给你带回去。
钟笛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夕阳愣了愣神。
昨夜最后,凌程穿着潮湿单薄的衣衫把她送到宿舍楼下。两人沉默地分开,她走到门口回头去看,他立在车边,没入夜色,平静的长久的注视着她的背影,像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
她进入宿舍楼许久后,他的车也没有开走。
她回到宿舍,洗完澡后倒头就睡,昏昏沉沉一夜无梦,早上醒来后发现喉咙不舒服,请了假,继续闭眼。
白日梦里,她给凌程打了好几次电话,问他有没有感冒,难不难受之类的,梦里的电话总是按不对手机上的数字,发去消息也打不准字,好几个梦都是在焦躁中结束。
然后每一个梦结束,她都以为自己即将清醒过来,结果却又进入下一个梦。她梦见她也落了水,梦到她和凌程一起往湖对岸游,梦到他们在湖边接吻,梦到凌程对她说,他们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她说好,那就彻底结束吧。可等到下一个梦来临,她才发现说要结束的也是个梦境。
总也醒不来,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情节,换了风格地上演。美真说梦到醒不来的梦,这叫鬼压床。
钟笛着实觉得自己是被那一汪湖水压进了往事旧梦里。
钟笛看完夕阳去找水喝,吞咽时发现喉咙异常难受。片刻后,她收拾好下楼,去社区医院做检查。
在耳鼻喉科坐诊的是家里刚添二胎的那位许医生,他建议钟笛早点把喉咙里的结节处理掉。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
“小手术,都不需要住院,趁着你这次回南陵培训,手术做掉吧,不然每次感冒引发咽喉炎,你都得受罪。”
钟笛打算听医嘱,等炎症消失后就去手术。一个多余且有隐患的结节,早就该处理掉了。
许医生又说:“你跟凌程经常打交道吧?他这一离职,我跟他就没什么联系了,可我这不是欠他人情嘛,你知不知道他最近什么动向啊,我瞧他那性子,他结婚生子那一天未必还会邀请我,你要是知道消息,一定要记得要告诉我呀。”
“好的。”钟笛应下。
凌程在社区待得不久,人情往来倒是不少。单是红包,他就找吴萱萱拿过三个。
吴萱萱笑他是善财童子,他说以后在社区日子多着呢,广结善缘有好处。结果他先是离了职,今天又彻底搬走。
钟笛觉得他短期内不会再回来。
晚上袁梦洁把凌程给钟笛的礼物和她落在520的东西带回宿舍。
“你去520喂猫,怎么还把工作本带去了?”袁梦洁又把那个小礼物盒捧到钟笛面前,“快打开快打开,我要看看小凌哥哥送了什么礼物给你,不会是戒指之类的吧……”
钟笛压根没往戒指首饰那方面想,直接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是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热缩片,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熊猫抱着一颗大橙子。热缩片外上了滴胶,熊猫头顶有穿孔,可以做钥匙扣或者挂件。
盒底有一张字条——前程似锦。
“程”字旁边画了颗小小的橙子。
袁梦洁“哇哦”一声,“这个谐音梗算是被他给用对了。只有你的礼物是他亲手做的。”
钟笛想了想,前程似锦是一句好祝福,她把这个热缩片挂在了她的帆布包上。
隔天她去参加例会,打开自己的工作本,一翻开就看见里面藏着一张拍立得和一张手绘小画。
照片是和香蕉在度假山庄那天,凌程偷拍的。照片上的钟笛撑着脸看着湖水发呆,安宁且美好。
小画上画的是钟笛抱着馒头晒太阳,右下角有个时间落款,显示这张画画于凌程被仙人球刺伤那天。那天钟笛说馒头不喜欢她。
这个画面纯属是凌程的幻想。
钟笛把照片和小画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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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第一天中午,钟笛和两位同事正要去餐厅吃饭,迎面遇上正跟助理交代工作的江正昀。
两人第一次在正经工作场合遇见,氛围不同于以往。钟笛纠结人前对江正昀的称谓,思来想去,最后只点头说一句“您好。”
江正昀的视线落在钟笛帆布包的挂坠上,熊猫和橙子的搭配倒是新鲜,又想起凌程的小名,陷入短暂深思。
避开人群后,钟笛谢绝了江正昀邀请她吃一起晚餐的提议。
江正昀再次看向熊猫抱着的那颗橙子,执意说:“难得能在南陵碰见你,一起吃顿饭你也要推辞吗?要不我叫上凌程一起?”
钟笛还未回应,江正昀拿出手机拨通了凌程的电话。
钟笛谈不上烦心,但侧身看集团大楼对面的那些高耸建筑时,发觉自己有些想念翡翠湖那些红色和白色相间的多层矮楼了。
比起巍峨的钢铁森林,她更喜欢贴近自然的工作环境。她喜欢山,喜欢湖,喜欢每天晚上都去湖边散步吹风。
她也更喜欢简单直接的、不用费心算计和计较的人际关系。
凌程接到江正昀的电话时,程筱丽正踱着步子在凌中恒位于医院附近的这套房子里视察。
听见他三言两语拒绝了一个饭局后,程筱丽问他:“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跟你爸都住这儿?”
凌程咳嗽几声,嗯一声,说:“放心,除了我没别人来。”
程筱丽睨他一眼,“你明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翡翠湖。”
凌程指了指玄关上的一个摄像头,“我爸装的,你随时查过往记录。”
“我跟你说你爸的事了吗?”程筱丽又问,“刚刚哪个朋友约你吃饭?”
“外公老同事家的孙子,你应该没印象了。”
“姓江,追钟笛的那个?听说人挺帅发展的也挺好,有钱,那可比你有钱多了……”
凌程漠然听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程筱丽轻哼一声,“你管我呢。他干嘛突然请你吃饭?情敌见面不眼红吗?”
江正昀在电话里说钟笛也在,凌程觉得钟笛并不想这么快就跟他见面,也判断她不会喜欢三个人的饭局,称病拒绝了邀约。
他没回答程筱丽的话,窝进沙发里,手一抬,才想起馒头不在这里。
七号那晚他把这里的东西都搬回了他们的三口之家,凌中恒比他更早,程筱丽落地一个小时后,凌中恒就立刻像迷茫的鸟儿怀揣着希望归了巢。
“钟笛知道我回来了吗?”程筱丽又问凌程。
凌程口气淡淡的,“我没说。”
程筱丽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这次回来她像是换了个儿子。
过去几年凌程经常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他基本上都会躲清净,自己去消化负面情绪。
像眼前这样看似正常实则精神游离,还是第一次。
程筱丽暂且没多问,先打给钟笛。
这边江正昀挂了电话后,对钟笛说:“凌程病了。”
钟笛抿唇点点头,没有别的反应。
江正昀:“那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改天我再请你们二位吃饭。”
钟笛理不清也没心思理他为何执意要请她跟凌程两个人吃饭。走至电梯厅,正要跟江正昀告别,程筱丽打来电话。
江正昀跟集团总部有业务往来,中午有应酬,见状跟钟笛挥挥手告别,转过身,听见她叫对方“丽丽阿姨”。
电梯门关上,信号有些不好,钟笛在下一层出了电梯。
程筱丽问钟笛什么时候休假,几句寒暄之后才知道她人就在南陵。
“那你几点结束培训呀,下午我去接你。”完全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钟笛说四点半结束。
“行,到点我来接你。”
听闻程筱丽跟钟笛有约,凌程未有任何反应。他坐在沙发上翻一本医学书,看的认真,并不是装模作样。
去年他做手术之前,程筱丽想要联系钟笛,说万一他挂了,死前见最后一面也算是了却他的心愿。
那时他是阻拦的,他心中依然有恨,不想经由程筱丽之口去卖惨。他知道程筱丽开口钟笛必然会来,可是来了又如何,已经四年,时间在他们面前拉开一个巨大的峡谷,难道要用耿耿于怀去搭建通往彼此的桥吗。
后来他辗转听闻她来总部培训,刻意制造了那次擦肩而过,看见她提着童装时,他麻痹自己,制造一个她已经结婚生子的幻象。
那天午夜,他拨通了她的电话,确认自己仍在她的黑名单里。
此恨绵绵无绝期。进手术室之前,他脑中想起这句诗。
……
程筱丽查完凌中恒的房,支使凌程离开。
凌程起身:“去哪里?”身为无业游民的他今日是程女士的车夫。
“先吃饭,然后再去做个头发。”程筱丽抬起自己的手指,觉得指甲也可以做了,不过晚上可以跟钟笛一起做,又问凌程:“你要剪头发吗?或者烫个头什么的。”
凌程摇头。
程筱丽觉得他把头发剃光去庙里可能比较合适。
叹了口气:“养儿子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其实凌程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只是过了青春期之后就越来越像他爸。
她那位医生丈夫的心,至今仍无法被她参透。
她时常庆幸儿子比老子长嘴。但父子俩到底一脉相承,性格底色还是相近的。
她不知道钟笛私底下是怎么对待凌程的,她很想建议钟笛可以多折腾凌程。
折腾可以释放自己,也顺便敲打要死不活的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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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筱丽烫完头发后,把凌程的车钥匙拿过来,把他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