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程回到自己的车边,停在他前面的程博宇的车已经开走了,钟笛也不在车内。他回到车上,没找到自己的手机,看见钟笛的包安安稳稳地放置在副驾。
她没跟程博宇他们走,也没自己走掉?她拿着他的手机去找他了?
终于,凌程变成另一只今夜注定也很繁忙的蚂蚁。
钟笛喝完半瓶水后,不急不慢地返回停车场,两个手机都被她握在手里,她等待着找手机的人来电。
手心振动的时候,她莫名心跳乱了一拍,抬起手看,却不是凌程找了过来,来电人仍是凌中恒。
担心是有什么急事,她按下了接听。
凌中恒听见听筒里是女声传来的时候,眉间悬上异样,又听见是钟笛的声音时,眉眼散开安心的笑意。
“钟笛啊。”这声恍然大悟是引起坐在沙发另一侧的程筱丽的注意。
程筱丽停下抹平面膜的手,却没往凌中恒近处凑。
她听见凌中恒跟钟笛谈话,俨然一副长辈对小辈的腔调,又是问工作是否顺利,身体是否安好,又是要钟笛劳逸结合、保持的良好心态……
太没劲了。
凌中恒余光瞥见妻子打哈欠,在电话里邀请钟笛明晚来家里吃饭,“凌程无所事事,厨艺精进了不少,你来尝尝?”
程筱丽抬了下眼皮,她今晚已经尝过了凌程的手艺,也就那样吧。心想如果钟笛明晚真要来,那她肯定要亲自下厨,只是厨房里的刀具该换了……
“那咱们说定了哈,明晚我们在家等你。”凌中恒喜笑颜开地挂了电话。
程筱丽立刻交代凌中恒明天去超市采买,说了一长串清单,最后一项是刀。
“家里的刀还不够锋利吗?”凌中恒理了理思路,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明天我们一起逛超市吧,我休了两天假,安心陪你。”
程筱丽愣了下,哼一声:“凌中恒,我是为你儿子过三十岁生日回来的,不是为你。他那个身子骨,多过一年生日……”
“瞎说什么。”凌中恒打断程筱丽不吉利的话,靠近她,“钟笛要是还愿意要他,我看他活到七十岁没问题。”
“哼!”程筱丽别开脸。
跟凌中恒的电话打完,钟笛正好走到通往停车场的那个路口。电话刚挂断,一个陌生来电出现在她自己手机的屏幕上。
这时绿灯亮起,她先踏进斑马线。
“喂?”嗓音透着试探。
“是我。”
凌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混在周围的喧嚣中,竟有些不可思议的遥远之感。明明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超过300米。
钟笛的思绪一瞬间抽离于眼前的世界。
“你在哪儿?”钟笛的脚步停了一瞬,而后被身后人催促往前走。
“我在你身后。”凌程的声音真实、急促,却仍给钟笛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钟笛即刻回头看,凌程朝她奔走的样子一瞬间框定在她的眼眶中,可他没走两步就被一个男生拉扯住。
她蹙眉一笑,觉得凌程万分焦急的状态倒比这个拽他的男孩子更像个不沉稳的高中生。
那份不切实际的感觉在这一刻落了地。
凌程意识到钟笛可能带着他的手机去找他之后,第一时间去找陌生人借电话打给她。停车场四下无人,他只好朝路边走,一直走到过了马路,人多了起来,他才朝一个高中男生借到手机。
电话拨通的那一刻他转过身留意往来路口的行人,当钟笛问“你在哪儿”的时候,他忽然在过马路的人群里看见她的背影。
他立马想追上去,这时高中男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他回头,不好意思地对男孩子比了个手势。看见红灯亮起,接着对钟笛说:“站在路边别动,等我。”
红灯还有二十秒,两个人隔着一道斑马线,在路的对岸,站成遥遥相望的姿态。
钟笛的目光始终在移动,看看对面的灯,看看天,看看对岸穿梭的人群。凌程却只看着钟笛,视线被往来的车辆隔绝,也不游走,一心一意落在她的脸上。
说话声、车轮声、鸣笛声、店铺里播放的音乐声,糅杂出一个喧哗的晚间游乐场。他们是游乐场里最神秘的游客,只是安静看着,不流露分毫对这个夜晚的动机。
绿灯亮,凌程第一时间冲出人群。踏上第一道白线的时候,他想起他们俩之间的峡谷,眼下通往她的桥似乎已经搭建好,既不是用耿耿于怀,也不是用单一的爱与恨,仅仅只是用一种最纯粹的心理——
我想找到你。
在茫茫人海中,我想找到你。
当凌程奔跑至的钟笛的眼前,钟笛的目光从璀璨的夜色中收回,也落定在他的眼睛里时,两人却都被无措绊住手脚。
他们只是呆呆的,像两只蚂蚁碰了头,在被抑制的欣喜中,收敛高等动物应有的情感,只做两只渺小的单纯的低等动物。
他们依然在寻找走出黑洞之后的新的目的地。
-
回到车上,凌程再次播放那首《Young And Beautiful》。
钟笛对他说,他爸爸给他打过电话,并邀请她明晚去家里吃饭,她同意了。
凌程侧过头看着钟笛,说:“我不希望你被他们推着走,我爸妈……”他欲言又止,不想把话说破。
钟笛听懂他的意思,问:“你刚刚为什么要下车?”
凌程伸手去摸烟盒,摸到后先问钟笛想不想抽。
钟笛摇了摇头。
凌程自己点燃一根,打开车窗,却忘了抽。
他说:“我不想再像个无赖似的对你动手动脚,可我看到别人谈恋爱,也会想吻你,想抱着你,想做更多,我怕我控制不住。”
钟笛偏过头看着他。
他也回视她:“我抽了烟就不能亲你了,所以我想抽烟。”
“我不喜欢你抽烟,灭了吧。”钟笛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他衣领上,“学会克制自己,早点找到你反驳我那句话的理由。”
“你还是觉得我对你只有生理性喜欢吗?”凌程听她的话,熄灭了手里的烟。
钟笛把音乐声调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凌程平视前方,静静说道:“我今晚见到你之后,才意识到这一天没见到你的时候自己有多不开心。”
“在这个夏天之前,我有将近两千天没有见过你。”
钟笛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问:“去年在南陵饭店,不是见过吗?”
“你没有看见我,不算。”
“我看见你了。”
凌程愕然地抓住钟笛的视线。
钟笛聚拢眼眸里的光,牵唇笑一下:“只是我以为那是我的幻想。我也想过你,很想。”
“别……你别说这种话,求你了。”凌程深深叹气:“我收回那句想跟你做朋友的话。”
“你确定?”
“确定。”
第41章 41
钟笛是有点想跟凌程做朋友的,她知道凌程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凌程问她叹什么气,她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
凌程静默几秒后,说:“我先给你买车吧。”
“……”
“社区的路特别适合练车,有了车你往来南陵就方便了。”
钟笛没应声。
凌程帮她找收礼物的理由,“之前送你的所有东西你都还回来了,你送我的我却一样也没有还给你。这些年你对我的付出,难道还不够我用一辆车,甚至我所有的一切来偿还吗?”
没有什么比她的真心更值钱。三十万或者一辆车都不算什么。
“以前你不肯要我的钱,收贵重的礼物,是因为你觉得我没毕业,我为你花的钱都不是我自己赚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好歹孤苦伶仃地在美国奋斗了四年。”凌程没谈更多,他知道钟笛不愿意完全戳破曾经的自己。
有关自尊,有关对那段关系偏执的定义,许多个死结历经岁月的变化,或许有了松动的痕迹,可她会纠结于解结的方式。
凌程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强迫她接受他把爱投递于物质馈赠的肤浅心理。他知道她要的东西更纯粹,他的给予和他给予时的心理也该更纯粹。
如果以朋友的名义会让她更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爱,他想他是愿意的。
钟笛不确定她心中的浮冰是因什么而破碎,可能是年岁渐长,纯真的心态会顺应命运的洪流而走向平凡的现实,又或许是她卸了一层防御内心的玻璃去重新看凌程这颗心,当原本视野里的阻碍被清除,她的视线变得开阔,生活里那点举重若轻的心态,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嵌入她对待这份感情的态度。
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重,爱得重,思虑重,自尊心重,不甘心也重,而现在轻装上阵,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像羽毛一般轻盈。
除了听他茶言茶语。
钟笛拆解了一下“孤独伶仃”四个字,说:“给我买完车你就是穷光蛋了,听说你在美国混的不咋样。”
“我怎么可能混得好。你不在,我混得好又什么用?”
“让你矫情了吗?”钟笛翻了个白眼。
“好。”凌程闭嘴。
钟笛再次问她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你好好说,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做个好人,你心里的好人。”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的是真的。”
钟笛一阵胸闷,“你没钱了你怎么生活?”
凌程波澜不惊,“两年前我投了个天使投资,那个团队最近A轮了,下个月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拿到不少回馈。”
“不少是多少?”
“可能四百多万吧。”语气如此轻描淡写。
钟笛失语。